陆轻展开的手心正中,一处烟头大小的凹陷创面乌黑怵目。
看起来就是一个被热辣的烟火苗烫出的新鲜伤口。
鼓出的浑浊水泡环绕着糜烂的皮肉,周围一圈绛紫,还粘附着斑斑点点灰扑扑的烟烬。
此时此刻,心头猜疑被无声无息地证实在眼前。
何可只感到呼吸凝滞,自已的身体发肤也似随着陆轻的那处伤口溃裂挛缩到痛意横生。
她攥紧了掌心,深缓地呼吸。
然后,压抑着情绪和语调,短促问他。
“烟呢?”
“......”陆轻顿了顿,老实答,“在兜里。”
在何可复杂又异样的目光下,他讷讷地从裤袋里翻出给她看。
那时,猝然瞧见何可,只想着不让她看到他在抽烟。
焦急中,他什么也顾不上,直接把烟摁灭在掌心,扔进兜里。
“何可,”陆轻声音沙哑,艰难开口,“我......”
要命啊!
他又词穷了,解释无能!
陆轻眼巴巴地望着何可,为自已鲁莽又低能的行为感到万分丧气,且羞愧。
何可视线从注视了许久的伤口上挪开,抬眸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问,似乎是根本就没有要他解释的意思。
她翕敛下唇,压着眼睑,环顾四周。
不多时,好听的少女声音在陆轻耳畔响起。
“那边有个药店。”何可指着对街东面,征询他的意见,“我们一起过去,还是你在这里等我?”
陆轻又愣了下,“啊?这,不用,”他觑了眼伤口,大咧咧收回手掌,“我没......”
抗拒间抬眼,正中何可那张忽就冷成冰块的小脸,陆轻咻地收住话头。
吞了下喉结,他柔声改口,“一起去吧。”
何可轻声答了个“好”,转而对蒋贝说:“贝贝,你先回去吧,我陪他上完药就回去。”
蒋贝皱着眉,摇头。
何可看了陆轻一眼,和蒋贝详细说道:“他是我认识的哥哥,也是我妈的学生,没事的,你放心吧。”
蒋贝还是不肯,一定要陪她一起。
何可不得已,只好把蒋贝往旁边拉过去一些,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刚才他被我们瞧见了那样的事,大概觉得很丢脸。我跟他熟,就还好;但你算是陌生人,我怕一直跟着,他会不自在。”
“他以前也是咱们中学的,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照顾一下学长的自尊心吧。”
“你说呢?”
蒋贝被何可一番几乎没有换气的说辞轻松说服,她点头回是,然后,悄声叮嘱了何可几句,就转身先走了。
蒋贝一撤,何可匀步来到陆轻身前,招呼他一起过马路去药店。
陆轻颔首,没有异议。
他顺从地跟在何可身后,依着她的步速,始终和她保持着半臂的距离。
走出几步,觑着那条高高扎起的俏皮马尾辫,晃呀晃的,陆轻抑不住地从唇边偷偷绽开一个隐秘的笑意,宛若花苞里藏着的温软花瓣。
进到药店,何可给药师描述了伤口的情况,药师积极推荐了处理病灶的相关药品,又给她讲清详细的处置方法。
选好药品后,等候店员清点算账。
何可望着柜台上的一堆,刚要忧心身上剩下的钱可能不够,陆轻已经从旁递钱给店员付了账,连同他从冷柜里取的一瓶水。
从药店出来,对面的大树下有歇凉石凳,陆轻跟着何可走到石凳前。
何可转向陆轻,微微仰头看他,“你坐下,我帮你处理伤口。”
陆轻摇头,“你坐,我站着。”
何可看了眼,石凳还算长,她重新建议,“那我们一起坐吧。”
这次,陆轻点头答好。
说完,立刻将穿在背心外的短袖衬衣脱下来,折拢了几下,铺在石凳上。
“坐吧。”
“?”何可愣了下,望着那件衬衣不解。
这是,怕她受凉?
暑气未消的天气,加上她刚刚还在喝冷饮,怎么想也觉得逻辑不通呀!
正犹豫着,陆轻催她,“我没带纸巾擦,你就坐我衣服上,没事儿的。”
“......”
何可忍俊,好笑地想,其实自已也没这么爱干净。
但听着陆轻的语气,估摸再推辞应该也只是浪费时间。
她转眼一瞥,即刻又被男生脱去外衣而裸露出来的那些流线分明的肌肉惹红了脸。
她赶紧垂下头,拿话掩饰,“那好吧,谢谢陆轻哥。”
等何可坐好,陆轻才在她身侧落座了半个屁股。
起初他是想跨坐呢,那样方便何可给他上药,但转念又觉得那种姿势太不文雅,遂放弃,只以规矩的坐姿坐下。
石凳其实是两人位,容纳两个人并排坐并不费力。
但这又不是坐公交车,两人即使不经意挨着了也没啥。
眼下这情形,陆轻心里笃定,何可绝不会想和他凑那么近。
他还是自觉点,别让人小姑娘反感加倍。
何可落座后,半点没磨叽,一边嘱陆轻把伤口端上来,一边仔细回忆着药师那些话,鼓捣着袋子里的各样物品。
她扭转身体,一步一步给他消毒、上药。
全神贯注、细致入微。
陆轻举着手臂,保持平衡,默不作声地观察。
盯着何可正在忙碌的一双手,他嘴巴动了动,而后眉头蹙起,又将唇紧紧抿住。
过了一会儿,抬眼又觑见女孩因为浸了汗而稍显黏腻的刘海儿,他犹豫再三,终于清了下嗓,开口问道:“你,很不喜欢闻烟味的吧?”
何可抬眸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回伤口处,轻声答了个“嗯”。
陆轻喉头一滚。
他猜得没错,这样乖的姑娘怎么会不讨厌抽烟的人。
原本他自已都好烦烟味,巴不得所有认识的人都不会抽烟,所有会抽烟的人都离他十丈远。
后来,他也是适应了好久,才习惯了这个又呛又摄的味道。
这会儿,从何可口中明确了这件事,陆轻内心仿佛获得了一腔慰藉,更加觉得半点都不枉费不惜烫伤也要尽力地掩饰。
只不过,在巷子里时,他自认收拾烟蒂的反应已经足够快。
但很可惜,还是被伶俐的人瞧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