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呢?”小荷问道。
“夫人在房陪着小姐。”云锦还是个跟小符一般大的小姑娘,连骄傲也毫不掩饰,“夫人每日都来探望,可惜小姐身子不好,每次只能陪夫人说一小会儿话。”
话语间,无不炫耀此时宋如枝有多么得宠。
云锦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宋如枝如此得韦夫人的喜爱,怎会还需要仰仗小荷这样一个小奴隶?
云锦没有明说,却字字都是希望小荷看清自已的身份。
小荷并不是那种在小事上和人置气的人,反而从云锦短短话语中,再次领悟到了其中的门道。
宋如枝真是聪慧啊……
韦夫人乃商人中的佼佼者,向来无利不起早。
她主动来探望宋如枝,不过是因为清明簪花会将近,韦府想要在簪花会上不丢面子,需要更多世家大族的信息罢了。
一般在世家大族待得好的嬷嬷妈妈们,很少有流落在外的。
韦夫人所请的教养嬷嬷,已经是她们商户请到的最好的一批了。
饶是如此,仍旧不够。
宋如枝在京城待过,凭借其才学闯出过大名堂。从她口中所出的礼仪规矩、世家信息,才是洛京最正宗的。
故而韦夫人才会耐下性子,悉心陪伴这个平素并不熟悉与亲厚的外甥女。
而宋如枝呢,小荷才不信宋如枝真的病到每日只有片刻清醒。
她之前来过几次,在张大夫的妙手下,宋如枝的余毒被清掉了大半。
剩余的就需要身体慢慢排除了。
所以小荷断定,宋如枝在装病。
宋如枝只不过是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故意称病来延长和韦夫人相处的时间。
这和后宫里,妃嫔们千方百计要让皇帝留宿宫中是一个道理。
韦夫人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释放出一个消息:韦夫人如今看重宋如枝,宠爱宋如枝。
府中多是拜高踩低之辈,以前宋如枝不过是一个失去双亲又遭族亲排挤欺负,被韦夫人接进府中的表小姐而已。
是个不受重视的透明人,连王妈妈和陈管家也没多尊重表小姐。
可现在不一样了,夫人亲自为表小姐配上了所需的仆役,衣食住行样样关心。
小荷无视云锦的怠慢,毕竟她手上还有牌,她相信宋如枝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像云锦这样目光短浅。
小荷没等多久,就见到夫人携着王妈妈走了出去。
她躲在旁边的暗室里,又等了很久。
宋如枝在晾着她。
待她再次见到宋如枝时,对方已穿戴整齐,端着小贵女的身姿,坐在了闺房的绣凳之上。
宋如枝的脸依旧苍白,可神态已经比初见时的谨小慎微好了太多。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一个才华更甚于世家女的临州首富之女。
若是宋如枝双亲没死,她大可以去洛京攀附亲戚,砸钱换了商籍,再高嫁到一户世家之中。
虽不能进顶级世家,但仍然能永远走进商户们最渴望的越国上层士族之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来到青州那样的苦寒蛮荒之地,被一个个仿佛没有开化的野蛮人拜高踩低、排挤欺负。
“如枝小姐。”小荷走过去,福了福身子。
宋如枝转过身来,礼貌迎上去,“小荷姑娘真是稀客,好久没有造访我青竹院了。”
比起云锦的态度与之前的怠慢,宋如枝的态度显得如此热情而得体。
仿佛之前的那些事,都是小荷的幻觉。
这一刻小荷懂了两人的配合,云锦先压,宋如枝后抬,给一棒槌,再给一颗甜枣。
如今宋如枝得了韦夫人青眼,她已经不需要小荷了。
小荷不过是个厨房的副管事,一来不和韦惜雪沾边,二来也不是韦家那几个最得宠的奴仆。
如今宋如枝敬小荷两分,不过是她花种得好,对于韦府还有利而已。
小荷瞬间明白,自已要再释放出一张牌来,让宋如枝看到自已的价值了。
真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呀。
“不敢称稀客,小荷不过是一介奴婢。”既然宋如枝如此介意尊卑,小荷也能够足够谦卑。
“小荷见姑娘如今深得夫人喜爱,也为了姑娘高兴。”
宋如枝摇摇头,“不过是如枝曾在京中居住,多了些不堪大用的消息,才多引了几分姨母的关注罢了。”
这句话倒是事实。
“小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小荷躬身。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宋如枝鼓励。
“若是如枝小姐只有世家消息这一张牌,早晚会用尽。”
如今韦夫人这般低姿态,不过是因韦家连世家的脚都没舔到。
就算韦家富贵滔天,这个世道上,世家就是看不上商户。
韦家连点好点的世家资源都买卖无门,不过只要他们进了这个门,几乎任何资源都将倾泻而来。
到那个时候,宋如枝也没用了。
宋如枝的脸色有点白,她没有想到,小荷也能想到这一层来。
她显然是只晓得,故而故意称病,把自已所知的消息一点点放出。
就是在延缓消息耗尽的时间。
“不知小荷姑娘,有何办法?”宋如枝试探着问道。
“商人无利不起早,若是如枝小姐,能持续不断地对韦夫人有用,那便能行。”
宋如枝花了很大力气,才憋住了垮下去的嘴角。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她身上,再没有可以利用的点了。
她知道一开始姨母接自已过来,是图她家的钱。可她实在是太小了,父母去世得又太过突然,她的财产皆被族中父老抢夺了去。
虽说官府质押着大部分财产,可族人阻拦,她根本也得不到。
小荷见宋如枝无奈又崩溃的模样,这才慢慢道,“不需要您一直对韦夫人有用。”
“我听过一句话,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利益只是一时的,而一个母亲的孺慕之情,却是终身受用。”
“小荷愿为如枝小姐提供那一时之手段,助如枝小姐获得夫人喜爱。”小荷朗声,跪到地上。
宋如枝深深看向小荷,“你所求为何?”
小荷定了定,没有说话。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宋如枝疑惑。
小荷深深闭眼,这个愿望作为一个奴婢来说,真的大逆不道。
她上辈子爬了这么远,可还是一个随时被推出去送死的小奴隶。
韦惜雪让她走东,她不能走西。
她想认字学文化,韦惜雪防着她,她就连一个愿意教她的师父都找不到。
大马死后,她其实也有想过放纵一些,找一两个男人玩玩。
韦惜雪为了在陛下面前装得好点,她连个吃对食的太监都找不到。
小荷过够了被人当提线木偶的生活了,她就这么跪在地上,身虽卑微,心却不死。
“我想要自由。”
“如枝小姐,不怕您笑话,我想要我的那张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