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一天之内,学会了写自已的名字,学会了写阿松,还暗戳戳学会了“丹枫”两个字怎么写。
她甚至还学了两句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相应的,她教了谢淮怎么去用犁耙,用什么技巧去翻土,还告诉了他一些农家烧土除草、顺应天时、种植五谷的常识。
谢淮认认真真地听着。
小荷知晓,就算谢淮没了记忆,他依旧是那个雄才大略的小皇子。她始终想着,若是在这时,多给他说一点、讲一点,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日子,这些关于农时的传统,他会不会……会不会在登基后……
对他们这些最底层的百姓,一点更多的怜悯。
前朝统治荒淫无度、积弊已久。
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垄断农田,大批大批的良民被迫卖身为奴,大批大批的百姓被迫成为流民。
当今成帝谢渡,在位二十余年,本是大士族出身。
如今相当于大士族的傀儡,日渐昏庸、沉迷声色。
现今内有忧患,外临危机,北方有北跶之患,南方有南蛮之扰,西方有西夷之乱,各方皆虎视眈眈。
在上辈子,天下彻底大乱了。
陛下以一已之力、力挽狂澜,驱逐北跶,收复山河。
后面她进了皇宫,也并不知晓跟她一样的底层百姓们到底过得好不好。可她的心总归是柔软的,她希望和她一样颠沛流离的穷苦人,能够过上哪怕一天的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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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那本书,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满书满书地找自已认识的字,虽然只有少少几个,但一旦发现了一个,她就能兴奋好半天。
原来,有文化的感觉是这般充实。
她接着上次显金的文字往下读,在隔了几行的位置,蓦地看到了一个认识的字——
“江”。
江——小荷顿时想到了一个人,数年之后,朝堂的肱股之臣,一代名相江鹤词。
刹那间,这几行字金光大显,小荷被吸了进去。
这一次,是一个昏暗宅院之中,数不清几重门内,门被重重拍响,一个声音声嘶力竭——
“爹,爹,求求你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个清润的男人声音,偏偏仿佛被割破了嗓子,发出破风箱一般的滋啦声。
重重宅院里,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很久之后,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端着饭食走了进去。
“阿娘,求求您……帮我求求爹,放我出去。”小屋之中,青年跪地,拉着妇人的衣裙。
妇人抹着眼泪,只是摇头,“小老三,你爹并不是管你,而是在救你啊。”
“阿娘,求求您告诉我,六皇子找到了吗?六皇子他还好吗?”青年仰着头问。
妇人闻言,脸色一变,不顾青年的哀求,强行扯断了衣裙,“别问了,鹤词啊,别问。”
随着房门的紧闭,江鹤词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自六皇子在青州边境战败的消息传来,任户部尚书的父亲江博就直接替江鹤词称病,火速将他关了起来。
江鹤词作为六皇子伴读、卫尉寺少卿,一直以来对六皇子谢淮忠心耿耿。
这段时间以来,他以各种方式打探六皇子消息,皆然失败。
所有人都对他守口如瓶。
他并不放弃,房门关闭之后,他从床边翻出自已磨出来的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开始挖墙根。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守卫默默道,“小公子,别凿了。”
“你凿多少,老爷吩咐咱们补多少。”
江鹤词握住了勺子,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狐狸一般的眼睛里全是无奈。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这一天送饭的人,变成了一个年轻稚气的少女。
“小妹,怎么是你?”江鹤词那张白净的脸上,已经长满了胡茬。
“娘亲生病了,便托我来给三哥送饭。”小少女不善撒谎,说话之时,都低垂着脑袋。
江鹤词看出了其中端倪,并没有点明,“阿娘生了什么病?”
“一些……痼疾。”小少女磕磕绊绊。
江鹤词打开食盒,发现今日之餐食比往日来说,丰盛了不知几凡。他一边吃,少女就在一旁痴痴地瞧着他,时不时搅动手绢。
“小妹,如今京中境况如何了?”江鹤词的狐狸眼往上抬,不经意问道。
少女一惊,随后咬唇许久,“三哥,你别怪爹娘,如今京中境况大乱,他们也是为了保全你……”
“大皇子还好么?”江鹤词没有直接问谢淮,却问了大皇子谢延的情形。
他知晓,只要大皇子还稳坐京中,顾贵妃一脉就不会乱,六皇子就还有希望。
少女一听,眼里顿时积满了忧愁,她鼓起了好大勇气,才慢慢开口,“大皇子……薨了…… ”
啪嗒……
江鹤词的饭碗掉到地砖之上,摔得粉碎,“你再说一遍?”
“大皇子……自尽了……”少女眼泪下来,别过了脑袋,“宫中传为密谋造反、畏罪自尽。”
直至这一刻,江鹤词才意识到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父亲江博是个政治嗅觉极其灵敏之人,父亲及时囚禁了他,实为在力挽狂澜地保住他。
“贵妃……娘娘呢?”江鹤词一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顾贵妃被关进了冷宫,如今宫中,由田淑妃把持。”小妹回答,“朝堂之上,三皇子一脉如今大盛。”
江鹤词扶住额头,力求不令自已昏厥过去。
乱了,一切都乱了。
“他们给六皇子定罪了?”江鹤词问道。
小妹点了点头,“六殿下战败尹水,十万大军付之一炬……”
“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可对殿下随意定罪?”江鹤词不明白。
小妹不敢看他,“听说有一个副将从尸山血海中活了下来,指认六皇子通敌……”
“谁?”
小妹摇了摇头,“小妹不认识……”
至此,江鹤词已经全然了解了局势。
“小妹,饭碗打破了,给哥哥再拿个饭碗来吧。”江鹤词朝向自已未满十四的妹妹,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小妹默默去换了个碗,江鹤词也默默地吃。
“小妹,年龄到了吧,阿娘带你去相看了吗?”江鹤词蓦然问道。
小妹一怔,垂下了小脑袋,“在……在相看了。”
“以前你小时候,偶然见了六殿下一次,还闹着要嫁给殿下呢。”江鹤词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狐狸眼眯起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家小妹是个看脸的。”
“三哥!”小妹脸上红云浮现,“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对呀,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江鹤词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怅惘,“以后,三哥不能看着你嫁人了……”
“三哥……”小妹的声音滞住。
江鹤词回了她一个了然笑意,“父亲和大哥二哥他们,已经保不住我了吧?”
“母亲不忍见我,所以才遣你来此。”江鹤词垂眸,露出一个温柔的神色,“儿子不孝,又惹母亲伤心了……”
小妹的眼里,积蓄了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三哥,三哥……父亲和大哥二哥他们,一直都在为你奔走……”
“还能撑一撑,还能撑一撑……”
江鹤词摇了摇头,神色里都是决绝,“你三哥是六皇子伴读,这么铁的六皇子党。”
“若是要清算,怎么可能漏了你三哥……”
“没事的,小妹。”江鹤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三哥我啊,生是六殿下的人,死……做六殿下的鬼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