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老宫离开,下七重天时容戈没和扶央一起走。
他一声不吭地往九重天去,扶央心中尴尬,瞧着容戈那沉默的气质冷淡的脸,最后再为自已解释一遍:“我什么都没和珠珠说。”
不是她让金九珠在卢月那边胡言乱语,导致卢月误会她和容戈是一对的。
容戈还没回话呢,金九珠率先开口了:“对,仙子什么都没和我说,是我自已发现的!”
扶央:“……你别说话了。”
容戈看也没看金九珠一眼,只是目光凉凉地落在扶央身上,眼神里显然是不信她这番说辞,扶央觉得自已很冤枉,容戈也没给她再度解释的机会。
他要去离上宫,扶央没敢跟上去,怕他觉得她缠着他从此再也不来千镜司了,可扶央又在心里想,容戈就此离开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样他们千镜司就少了一尊大神了。
但……同样也就没有人能压制谢月升和金九珠了,这般算起来,扶央觉得还是亏。
要么他们三个都走,要么至少把容戈留下来。
想着想着,眼看容戈的背影就要消失,扶央还是开口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幽怨小媳妇送别般的口气,直叫容戈险些从七重天的悬桥上摔下去,他左右看了两眼,好在周围没有其他仙官仙君们路过,否则他和扶央之间还真是说不清了。
见容戈终于回头看她,扶央勉强扯出一抹讨好的笑。
惯常的笑容,容戈应当早就免疫了才是,可大约是在扶央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苦涩和期待,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吐出一句:“很快。”
扶央松了口气。
金九珠打趣道:“就这么一会儿你们都舍不得分开啊?”
话音才落,两道凌厉的视线一远一近都如寒刃般落在她的身上,金九珠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嘴连连摇头,她保证!她什么也不说了!
金九珠以为她发现了两人之间情深难舍的真相,但当事人并不愿公开,所以她就只能保密。
且金九珠保密得非常高兴,她觉得她和扶央仙子之间终于有了属于她们的小秘密了。
金九珠还捂着嘴呢,那双眼就眨巴眨巴地朝扶央直抬眉,眼神示意扶央她一定会为他们保守秘密的,谁让她最喜欢扶央仙子了~
扶央:“……”
这个时候扶央就不得不感叹,她和金九珠之间竟然没有那如与容戈那般莫名的默契,因为她根本读不懂金九珠宛如抽筋般的眼神究竟想表达什么用意。
扶央想警告金九珠,可想起方才在月老宫还是金九珠与卢月关系好,这才行了方便,扶央便觉得那些数落的话还是收回去,这小姑娘得夸才能办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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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玄天门,回到千镜司。
小院中浅香迎面扑来,右阁廊亭下的美人榻上正躺着位橙衣女子,她单手撑着额角,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了玉葡萄,碧绿圆润,正被她捏在指尖送入口中,好不惬意快活。
扶央一回来,看见就是这样的画面,她深吸一口气,那葡萄还是官听种的!
扶央觉得自已其实已经拿捏出了与三位大神的相处之道了。
金九珠孩子心性,不好处罚打骂,因为她对扶央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和喜爱,鼓励激励反而能让她听话,且事半功倍。
容戈看似阴沉,好像很难接近,其实性格虽冷,却是三人中最好说话的那个,扶央仔细想来,好像只要是她交给他办的事,他无不答应的。当然,这人也得哄着,耳根子较软,扶央只要示弱讨好,容戈就不算难相处。
最麻烦的却是谢月升,脸皮厚,恶趣味多,身背情债无数,头脑还活跃,不太好控制。
这种人……只能用她自身的弱点,攻击她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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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漓公主。”扶央带着几分为难朝谢月升走去。
谢月升看见扶央时微微一愣,她都已经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了,却没想到扶央面对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一般。
谢月升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左右看看,没瞧见容戈,便举起玉葡萄问:“吃葡萄吗?”
扶央叹了口气:“你多吃吧,吃完了这一盘,以后恐怕只能有情饮水饱了。”
谢月升头皮都开始发麻了:“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要成亲了啊。”扶央一脸认真道。
谢月升顿时跳起来,声音拔高:“谁要成亲了?!”
扶央浅浅一笑:“你啊,我也是去了月老宫才知道,原来你和卢星有过一段情呢。”
眨了眨眼,扶央的笑容更具深意:“真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嘴,可不就得负责,和人成亲,日后嫁到月老宫去,这些葡萄你怕是吃不上咯。”
谢月升一顿,这是明白,扶央知道她和卢星之间的事了。
“随便玩玩嘛,怎么就要成亲了?”谢月升故作认真道:“你别看卢星长得小,其实他是故意扮嫩呢!他已经六万岁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莲花。”
“不是卢星还有别人呢,四象宫、天行宫、星宿宫……”扶央掰着手指头数着:“我这小小千镜司,肯定拦不住那么多仙官的讨伐。”
扶央叹了口气,又是那副为难的模样:“襄漓公主不会眼看着我这鸣云界被一众上仙夷为平地吧?哎呀,我想起来了,千镜司还是元君许我的差事,到时候上仙们真要讨伐鸣云界,我就只能上报元君,到时候让元君为你指个婚……”
“扶央仙子。”谢月升转了脸色,呵呵笑道:“有话好说……你听我解释嘛。”
她为何当初要来到鸣云界千镜司?还不就是招惹的男仙太多了,而九重天中除了离上宫,别的地方再也难躲,这才躲到鸣云界来的吗?
鸣云界为扶央所化,未经她的允许,谁也不得随意进出,除非以仙力强压,破坏界门。若真有男仙敢干这事儿,可不就是与元君作对?
当初谢月升躲都没地方躲,甚至想过要不要直接回妖界老巢去,可在妖界和仙界之间,她宁可在仙界里再逃窜一段时间。
一筹莫展间恰好就被她听见了鸣云界千镜司,得知千镜司为元君所指,直接授命于元君,昊霖仙君也只是中间人,做不了扶央的主。
而鸣云界又自成一界,不在九重天任意仙宫神殿,这样好的地方,谢月升甚至愿意在此养老!
可眼下,扶央显然对她极为不满,假模假样地演戏,实际上就是威胁。
若她不安分,扶央就想办法把她弄出鸣云界。
谢月升只要想到这一点,浑身上下都麻了……
其实她当初说谎了,她不是被六个前男友纠缠,而是被六百个……谁知道那一群仙男究竟在搞什么?以前愿意和她暧昧,说什么只要风花雪月,不求名分,图情爱之美,断不会让她为难。
然后呢?
谢月升捅了一个窝,结果每个窝都炸了!
而她捅的那个窝,正是月老宫的卢星,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为花灵所化,身上有种令谢月升几乎着迷的沁人芬芳。
卢星单纯,又有少年人的执拗和霸道,简直戳中了谢月升的每一个喜好点,然后她就强行把人扑倒在姻缘树下,和他缠绵一吻,甚至大放厥词,说要与他成婚。
卢星欣喜万分,搂着谢月升的腰问她:“真的?”
他太高兴了,释放出的莲花清香叫谢月升立刻回过神。
谢月升清醒了,她可是不折不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不知自已当时迷迷瞪瞪的受什么蛊惑,竟然要负责了。醒来的刹那,谢月升浑身上下的血液就开始倒流,周身发冷。
然后她逃了。
卢星还以为她是害羞,准备婚礼去了。
而后每一个想要来月老宫看看自已是否与谢月升有缘分,哪怕是露水姻缘的仙男们,都被卢星画圈诅咒,并且以正房之姿告诉他们,别妄想了,谢月升打算和他成亲了。
而后谢月升的鱼塘就炸了。
什么“你明明说你此生不婚,只有我一位知已呢?”
什么“你分明说爱我这双眼,还赠我一双蓝玉珠呢?”
什么“你说琴音似人,你知我心,你我分明有过十分快乐的时光的。”
谢月升谁的话都不敢接,谁也不敢见,甚至找了卢月传话给金九珠,希望金九珠能给她龙宫令,她想到水里躲个几百年。
谁知道卢月和卢星为双生子,一举一动瞒不过对方的眼,卢星正要堵谢月升,千镜司的消息就顺着金九珠的嘴传到了谢月升的耳里。
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谢月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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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完自已为何会来千镜司的谢月升,将自已所有的玉葡萄都送给了扶央。
扶央将玉葡萄夺过来,愤恨地一口塞了两粒,一左一右两颊鼓鼓,谢月升觉得她还颇为可爱,脑子一抽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扶央的脸。
扶央:怒目一瞪!
谢月升:惊弓之鸟般蜷缩……
了解始末,扶央觉得谢月升还真是整个千镜司最大的麻烦,她这样丰富的情史,数万年都不曾有误,就因为当时没能抵抗住卢星的诱惑,说句了对无数仙男都不会说出的承诺。
“所以我刚才没说错,你的确与卢星有婚约。”扶央冷哼。
谢月升绝对不认:“不对,我当时状态不对,我总觉得那段记忆很模糊,我似乎说过这话,又似乎没说过,就像是被迷瘴了。”
扶央挑眉:“难道卢星还能对你施妖法?”
谢月升:“……”
嘲讽,扶央一定是在嘲讽。
总之这么大个把柄都被捏在扶央手里了,谢月升顿时从千镜司最大的麻烦化身为扶央的坚贞拥护者之二,之一是金九珠。
她笑道:“央央,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扶央:“……不可以。”
“央央~”谢月升这辈子,最没有的就是脸皮这种东西,她晃着扶央的肩膀道:“好央央~央央仙子~人家真的不是有意的,而且人家已经改邪归正了,我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去过九重天呢!是人都会犯错,我只是犯了这天下绝大部分女子都会犯的错误——”
扶央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瞥她。
谢月升顿时开口:“老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不是来千镜司再也不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是真心实意打算为千镜司办事的呢。”
扶央表面冷静,实际上连吃了十颗玉葡萄,心里才慢慢松了口气。
其实她挺怕自已难以拿捏谢月升,因为她与谢月升的身份悬殊,且扶央与昊霖仙君一致认为千镜司只是元君给这些二代们造的一个幌子。在千镜司和谢月升,乃至仙界与妖族的建交来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过显然谢月升并不知道这一点,她有畏惧,有顾虑,那扶央就觉得万事好办。
“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说,这在你手上出现差错的信愿单到底要如何解决?”
扶央指了指还在主楼瓷碗里飘着的信愿单,关于涂岁岁想要觅得如意郎君一愿,总要有人去处理。
因为此愿封入了卷筒,代表应愿成功,便是从卷筒中取出,曾经的错误也不可更改,最好的办法,只有去人间。
谢月升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很积极地举手道:“我来!我去人间,我一定给他找个如意郎君!”
扶央心里乐开了花,她自认十分聪明,直接套出了谢月升来到千镜司的原因,且可以长期威胁着用。
但谢月升态度好,可她恶趣味重,扶央还是谨慎问道:“你打算如何解决?”
谢月升还没想好,但她馊主意多,还不待她提出一个馊主意,主楼那边便传来了官听的声音。
“主人,陆仙官说,情况不太妙。”官听朝扶央招了招手。
扶央放下玉葡萄朝他走过去,路过官听身边时微微眯起双眼打量了他一眼,想看看官听到底什么情况。
官听被扶央的眼神弄得迷惑,歪头不解。
扶央问:“为何要给她吃葡萄?”
不怪她多想,在知道谢月升是个连卢星那样的少年都能许下终身哄骗的花心狮子之后,扶央生怕自已一手养大的官听也被其祸害了。
官听还是株枯木所变,面对谢月升的法力,根本无法拒绝。
官听闻言,嘴巴一扁:“她杀了小绿。”
扶央:“……谁是小绿?”
官听道:“就在左楼墙角处,茉莉花后生出了葡萄藤,小绿好可怜,才长一小串就被她割了脑袋吃了。”
扶央:“……”
抱歉她刚才也吃了可怜的小绿。
但扶央还是叮嘱了官听一句:“以后看见谢月升,能离多远离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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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主楼,陆行风已经坐在了桌案前。
岸上的白瓷碗可观下界万生,此时碗中飘出了一团火焰,若非如此,就凭陆行风那被厚重刘海遮蔽的双眼也无法立刻发现这里的变化。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涂岁岁的人生在扶央去一趟月老宫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便是上次他们得知魏成功即将要被张老板哄骗,败光魏家所有家产时,那张信愿单也没有将火烧到瓷碗外。
眼下瓷碗中火焰腾腾,火光下是不平静的水面,水纹荡开,涟漪层层,涂岁岁模糊的身影就在其中,而她这一次走向的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