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央闭关三十天,并不知道这三十天内千镜司经历了什么。
起初的几天谢月升和金九珠是在打打闹闹地玩耍,但七日之后容戈归来,沉默的魔族殿下竟然主动开始工作了,反倒让谢月升和金九珠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被陆行风筛选出来,又被官听分门别类的信愿单,一张张垒在案前。
谢月升本来也没打算管,如果不是她看见了容戈是如何替别人完成愿望的话……
某才子希望得到佳人芳心。
容戈的应愿方式是,在那位小姐注定于某一日上山礼佛被抢劫刺死的情况下,把才子安排在必经之路上,让才子亲眼看见恶徒杀了自已的心爱之人。小姐死后被恶徒挖心,才子吓疯了要把心给小姐捧回去,然而就在他触碰到那颗心时,血淋淋的心脏从内破开,长出了一朵芬芳诡异的花朵。
谢月升:“……”
容戈就要将这信愿单放进卷筒,谢月升才从震惊疑惑中回神,强行按在他的肩膀上:“你!等!一!下!”
容戈嫌恶地瞥了一眼她的手,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谢月升也顾不上面子,忘却不久前容戈还说她是蠢狮子这件事,只颤抖着手指向那张信愿单问:“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呢?”
“应愿。”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谢月升,眼神似乎是在质问难道她看不见这满桌案的信愿单吗?
哦,她看不见,毕竟容戈刚进门的时候,她还在和金九珠嘻嘻哈哈。
谢月升十分庆幸自已的好奇和机智,若非她想看看容戈是怎么给人应愿的非站在他身后凑这个热闹,她还看不见这么惊悚的一幕。
谢月升咬牙切齿:“人家想博得佳人芳心呢,你这是干什么?”
容戈道:“芳心,在他手里了。”
谢月升倒吸一口凉气:“那姑娘死了,哎,大哥,死了啊!他眼见着自已心爱的女子被歹徒挖心啊。”
容戈顿了一下,煞有其事地问:“不挖出来,怎么得到?”
谢月升险些被他气吐,忍着那股诡异的恶寒,她又问:“那为什么一颗血淋淋的心,到了他的手里,还开花了呢?!”
容戈挑眉,伸出一根手指,理所应当地在信愿单的“芳心”二字上点了一下,意思明确,人的心是肉,肉上有血,不会好闻,若要芳心,只能开花。
谢月升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地……在心里大骂一句:他没病吧?!
“还好没放进卷筒,一切还有救。”谢月升秉持着自已好歹也是千镜司一份子的念头,微末地敬业了一下,拿回这张信愿单,合成之力传送进去,驱散了附着在信愿单上阴森的魔气,把这信愿单再交给容戈看。
小姐的命定之劫便是礼佛之日被刺,但这一次,凶恶的歹徒没有挖出小姐的心,反倒是被安排出现在小姐死时必经之路上的才子见状,挺身而出挽救了小姐一命。那本该捅进小姐心口的刀,插到了她的肩上,小姐重伤,才子英雄救美,二人就近去寺庙躲藏,因缘际会,小姐对这位勇敢的才子动了心。
谢月升朝容戈拍了拍信愿单,险些把信愿单嵌入桌面,道:“看到没?得到佳人芳心啦!”
容戈:“……”
他嗤了一声:“那后面是什么?”
后面,才子回去后,小姐爹娘拜访,感谢才子的救命之情,但因为二人逃亡去寺庙后,被寺庙里的好些香客都看见衣衫不整有些落魄,此事对于小姐的名声还是受了影响。才子本就倾慕小姐,本不敢挟恩图报,可为了小姐的名声,他还是向小姐家提了亲,小姐本很高兴,又听身边的姐妹们说,才子是被她爹娘逼迫的。
才子见小姐虽答应了婚事,可郁郁寡欢,每每欲言又止,便以为小姐并不喜欢他。
二人虽成婚,但诸多误会尚未解释清楚,夫妻相处,一半心酸一半甜蜜。
容戈:“芳心?”
谢月升:“……”
没办法,她就喜欢这种酸酸甜甜又黏糊糊的故事,但因为被容戈盯得背后发麻,谢月升抽回了一丝合成之力,舍去了误会,成就一段佳话。
信愿单封入卷筒。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其他两人一木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所以说,其实在应愿之事上,容戈没有三观和同理心,谢月升恶趣味重。
但好在谢月升不能眼看着容戈祸害天下,容戈也看不惯谢月升婆婆妈妈,二人同应一愿,反倒算好事多磨,总能出一个三方都满意的结果。
就是如此,陆行风还是勤勤恳恳地干着基层工作,躲在半月露台下的角落里,整理数不清的信愿单,金九珠因为没有人与她玩耍了,只能好好给信愿单分门别类。
官听如今除了侍弄花草之外,还要擦一擦金九珠带回来的许多闪闪发光的摆件,千镜司好不容易安宁了一段时间,就在扶央出关的这一日出了差错。
早时金九珠拿了一些信愿单放在谢月升和容戈面前,信愿单封上隽秀的字迹落下前言。
榕树枝红绸翻飞,俏佳人合掌求神。
“信女祈愿觅得如意郎君,一生无忧。”
又是老一套的情情爱爱,一位刚及笄的少女拜了姻缘佛,写下姻缘条,挂上姻缘树,就希望能觅得良人。
容戈瞥了谢月升一眼,谢月升捏着信愿单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容戈道:“塞个男人给她。”
谢月升点头:“道理我明白,你打算怎么塞?”
“在她礼佛的途中,找个匪徒截杀,谁挺身相救,谁的品性就不错。”
容戈说完,谢月升干笑两声:“这故事好耳熟啊。”
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总之这世上英雄救美后,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总是层出不穷,此女子是在姻缘佛前求愿,可见愿意礼佛,那礼佛途中被截杀便不难办。
而能挺身而出者,正义又有勇气,不论出身好坏人品总不会差,那就让她与之相爱,今后再有危险,对方也能护住她。
一生无忧,这不就是了?
信愿单封入卷筒,官听拿它放置书架,还没放到书架上,那信愿单内就生了火,出了问题了。
便是这时,院内一道浅光闪过,扶央出关。
听完全部过程的扶央,依旧一头雾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恰好出关了,这是巧合!”
她将卷筒丢给了谢月升,又被谢月升如烫手山芋一样随手丢向了后方,给了刚从主楼出来的容戈。
容戈握着卷筒,垂眸仔细看着卷筒内的火光,再将视线落在扶央身上。
扶央脸颊微红,仙力流逝之事始终没找到定论,她可烦着呢,再被这一二三四双眼睛盯着,似乎就等着她来承担问题,她就更烦了!
她发现元君就是个笑面虎!
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弄了这个千镜司,将自已的鸣云界当成为人间处理心愿的办事处,结果塞进来这些摆明着混资历镀金的大神们,真出了事儿,还是她扛着!
那她消失的仙力,谁来赔给她?
她容易吗?!
陆行风轻声道:“司首如何以为?”
扶央:“……”
好嘛,这个时候喊她司首那不就是把她往火上架?
“我以为,姻缘天定,该找月老。”陆行风又将自已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扶央眸光一亮,看向陆行风的眼神仿佛两颗炯炯有神的太阳,她连忙几步走到陆行风身边,眼看着就要抬起对方的手亲亲爱爱地喊他好干事了,结果没碰到陆行风,反被容戈古怪又冰冷的眼神给吓得往后退了两小步。
即便如此,容戈也没能阻止扶央对陆行风的欣赏。
“不愧是离上宫来的仙官,就是有头脑。”比这些不靠谱的牛鬼蛇神好太多了!这样的人再给她来三个,她就是闭关三十年也不愁了。
“陆仙官说的对。”扶央哎呀一声:“姻缘之事找月老,这位小姐不就是想要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吗?我们去月老宫为她寻一个就是了。”
谢月升:“不先打开看一看,这火因何而生吗?”
扶央哦了声:“对对对,先打开看看。”
说完,她朝一直握着卷筒的容戈看去。
容戈挑眉。
扶央朝他抬了抬下巴。
他没动。
扶央又对他眨了眨眼睛,歪头笑了一下。
容戈:“……”
近距离看见二人眉来眼去的谢月升:“……”
容戈知道,扶央为了甩开这张信愿单上出现的麻烦,是绝对不会碰它一下的,更别说打开它,谢月升也知道扶央的用意,更深一层看穿了他们的司首是什么样的人。
但对此毫不知情,却也看完全程的金九珠:“哇——>//<!!!”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仙子和殿下有染!
不不不,不对!
仙子和殿下有问题!!!
最后还是容戈打开了卷筒,信愿单飞出,这张信愿单刚燃火就被发现,眼下事情还算明朗,没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许愿之人名叫涂岁岁,是京中一四品官员家中的六小姐,官员家里没有乌七八糟的尔虞我诈,所以即便她是妾生女,但因自小养在嫡母膝下,过得并不差劲。
涂岁岁的父亲叫涂明希,她生母其实是涂明希好友的妹妹。
当年涂明希还只是个乡里读书人时,村庄上孔武有力的兄弟帮过他许多忙,二人关系交好,连带着兄弟的妹妹,也算他的青梅竹马,只是涂明希当年并没有对青梅竹马动心。
后来涂明希中举,成了举人老爷,便应家中安排娶了当地县令的次女。
再后来涂明希当了官,被调入京,往年村里的兄弟却突然找上来,说让涂明希代为照顾自已的妹妹,他则要入伍从军,此去未必能活着回来。
又是青梅竹马,又是好友相托。
涂夫人何其聪明,那柔柔弱弱的女子明显喜欢涂明希,一旦随他们上京,便是没那个心思,也会被人编排成那样的身份。她无依无靠,浮萍之身,总有一天会是涂明希的房里人。
涂夫人便做主,纳青梅竹马为贵妾,给她的安身立命的地方,也免得拖拖拉拉反成祸事。
青梅竹马本就属意涂明希,应了下来。
已是官身,官场上走一趟,同行都会往自已后院里塞人,为开枝散叶,当主母的也不能嫉妒,收了青梅竹马,其实本也是他好友之意。
次年,涂岁岁便出生了。
只可惜边关传来消息,其凶战死,涂岁岁的生母伤心过度,自已都照顾不来,更别说教养孩子,涂岁岁便被养在嫡母身边。
后来她的生母还是病逝,涂明希叹好友命薄,也惋惜涂岁岁的生母,最终让涂岁岁记在嫡母名下,成了半个嫡女。
近日来,涂岁岁才知道原来她舅舅在边关成了亲,还有了孩子,孩子挺出息,考入京中,比起当年的涂明希也还不差。
涂明希对当年好友的感情,便加在了涂岁岁这位表兄身上,爱屋及乌,扶他青云路。
涂岁岁也在今年年初,求神后没多久,与表兄相认,甚至定了亲。
“等等!你们应愿不是说,让她拜佛途中遭遇截杀,然后有男子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吗?”扶央将信愿单丢入白瓷碗中,看个仔细。
片刻后明白了。
这涂岁岁还真是个喜欢求神拜佛的姑娘,她的确在某一次拜佛途中遇险,被某一位公子相救,只是二人并未发展什么感情。
反倒是这突然出现的仪表堂堂的表兄,和父母做主促成的定亲,让她相信了拜佛的姻缘。
若真有这样简单,信愿单也不会烧了。
就在不久前,涂岁岁的表兄高中那一日,家中办了庆功宴,表兄喝多了睡在府上,涂岁岁的贴身丫鬟去为他送涂岁岁亲手做的醒酒汤,结果送到床上去了。
在涂家被捉奸在床。
发现的人还是涂岁岁的长兄。
彼时涂岁岁的贴身丫鬟衣衫不整,紧紧地靠在表兄身上,涂岁岁远远看着,一张小脸惨白,而后就被她嫂子拉出去了。
嫡母之意,将那丫鬟充作通房,婚事不变。
涂岁岁不愿意,她亲眼所见,心仪的男子怀中抱着另一名女子,二人赤身,恶心至极。
一个是她从小长到大当姐妹对待的丫鬟,一个是她认亲归来的表兄,她只觉得被深深的背叛,不愿求和,不愿咽下这只苍蝇。
应愿之错,在于那丫鬟叫唐觅。
觅得如意郎君,而非她得如意郎君。
扶央:“……”
好离谱。
谢月升:“这样的离谱,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
扶央:“!!!”
她往后大跳一步:“不对!‘揭榜而归’和‘揭榜而归’虽然不一样,但这‘觅得如意郎君’和‘觅得如意郎君’……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扶央眼睛睁大,势要表现出自已的无辜,而且她完全不知情啊!
“先去月老宫吧。”容戈道:“真姻缘,有红线。”
“对!去月老宫。”
扶央说完,跟着头就往前走。
其余人热闹跟上,陆行风不想去,犹犹豫豫之间,悄悄缩回了自已工作的角落。
容戈垫后,他的手中还握着那个琉璃卷筒。
方才他打开卷筒时,卷筒上附着的一丝仙力散发着淡蓝色的光,透着浅清的香味,很熟悉。
扶央的不知情,不像是演的。
可若真不是她所为,为何卷筒上会有她的仙力?
这一点,其余人,包括扶央自已在内,似乎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