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云中玉,跟随昊霖仙君踏入玄天门时,扶央还有些云里雾里。
仔细回想自有意识以来的六万年,她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在鸣云界中修炼,走过最远的路无非就是在玄天门前转一转,偶尔从门中纤云里窥见几抹上仙风姿,羡慕那些能在九重天外天中挂上名号的仙人们。
但于玄天门外,能得见的上仙实在少之又少,尤其是往七重天而去,那些仙人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轻易不会出现。
昊霖仙君位六重天,属四象之下,气象仙君之一。因他平日里交友无数,对身份尊卑并无讲究,只看眼缘,偶尔还会与一重天某位小仙一起共游山水,尝一尝美酒佳肴,故而在一众小仙之中颇有名望,都说他性格好,品格佳。
也正因如此,方才扶央才敢借用昊霖仙君的名,想着能不能混进玄天门内。
实际上,扶央从未见过昊霖仙君,也许曾见过几次云中背影吧,但也没看过他的脸。
遑论九重天离上宫,元君召唤。
这一路走去,玉阶云梯无数,每一步都叫扶央在心中嘀咕,双腿颤颤。
她没见过元君吧?
肯定没见过!
仙界之首,她怎么可能见过?
那元君叫她做什么?
扶央几乎要掏空自已六万年来所有记忆,确定她从未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坏事,足以惊动元君的程度。
“那个……”走在前头那个几乎把彩虹都披在身上的男子突然开口:“元君找你何事啊?”
扶央:“……”
“仙君不知,小仙就更不知了。”
这一路,扶央也算将昊霖仙君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的确风姿卓越,风度翩翩,如果他不要把这世间几乎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的话。
只可惜,审美太差!昊霖就差往头上簪花了,整个人从云梯飞去时广袖招风,阵阵香味朝扶央扑面而来,简直像蝴蝶成精。
行至六重天,蝴蝶仙子昊霖的交友之广泛还是让扶央开了眼,凡过一处,都有人与他打招呼,他能一面对一人拱手,一面笑盈盈地和另一个人寒暄。
再至七重天,万般骤变。
这一层云梯踏上去脚步尤为沉重,上仙与下仙由此而分。天上的云忽而变成脚下的水,冰凉划过脚踝,湿漉漉的感觉扫过皮肤,在扶央抬足的刹那悉数褪去,她的鞋面依旧是干燥的,没沾半点水渍。
此时仰头,所见是触手可及的星河,繁星极亮,偶尔有几点从远方划过,坠入仙宫楼宇。群灯璀璨,天与天间亦是悬桥相连,再非层层台阶。
七重天,往左有月老宫,往右是四象宫,司命宫也在那些隐于星河之下的梵宫中,只是不知是哪一座。
扶央心口怦怦直跳,全因她手中这枚来自九重天离上宫的云中玉,才叫她能轻易踏入七重天,离她想要找的司命宫也这么近。
昊霖仙君的住处在六重天,他是四象之下,气象之一,归气象宫管,所以也常来七重天。
饶是如此,天外天一重高于一重,六重天的仙君至七重天来,仍会呼吸不畅,威压如山。可昊霖回头去看,却见跟在身后一直沉默寡言的扶央面色红润,满目惊奇地四下望去,却无任何不适之处。
元君的云中玉,只能让她踏入上界,却不能让她适应上界。
偏这从未听过的鸣云界中从未见过的小仙扶央,竟在这层层威压里,比他这个六重天的仙君还要自在一些。
怪,但昊霖不敢多问。
元君要他去领人,也是因为他为人活跃机警,又与下仙交友作堆,没那些上仙架子,昊霖何其聪明,知这是元君体贴且看重鸣云界来的这位仙子。
他也于心中暗猜,莫不成元君看上人家了?
只此一念,便如洪钟撞击肺腑,昊霖呼吸一窒,险些跪下了。
悬桥之上,金光突至,昊霖赶紧弯腰叩拜,错了错了,他错了,再也不敢乱猜了!
七重天过桥则去,八重天为牢,藏于桥下,这金光直达九重天。
扶央看前头昊霖弯腰叩拜,她也连忙拱手弯腰,不敢直视金光。
只见流云如水,纷纷从自已的衣袂流去,前头悄无声息,也不知要等何时才能直起身子来。
四周过于安静了,无风,无声,只有流云不断,像轮转的时间于脚下飞速流逝,扶央腰都快酸了,这才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前头没人了。
她心下大惊,呼吸停了一瞬,再目光四下,的确看不见昊霖仙君的身影。
原先在前头的金光不知何时去了背后,扶央方才明明没动,可脚下却不再是悬桥,而是一片云地。
腾腾云霞之下是碧蓝的天空,上为星河,下为蓝天,天地皆于此间,这里就是九重天。
一眼望去,万里无垠,扶央置身其中如浩渺间的一粒尘埃,也不知自已要朝哪个方向拜元君。
扶央安静地站了会儿,这才开口:“有人吗?”
有人吗?
人吗?
吗?
扶央:“……”
有回音啊。
那有回音的话……便代表有墙咯?
眼前所见之浩瀚,可见实为虚像,扶央没有守在原地,大胆猜测这也许是元君对她的一个考验?
扶央朝前走了几步,脚下试探,眼前也不放过,她的指尖释放出丝丝法力去探这无垠天地的边界,直至一处才似遇见了阻碍。
扶央走上前去,待靠近了才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抬头望向面前虚无,伸手触碰,像是碰到了冰凉的水面,再后退,虚无中立起的模糊轮廓也往后退去一点,变得若隐若现。
扶央福至心灵,抬袖扬起一阵风,吹动脚下层层纤云,云彩飞舞,裙摆翩跹,眼前的画面如镜面展开,云霞、星河、一一清晰地倒映其中,唯独她自已,仍是一团看不清的东西。
“这是何物?”扶央抿嘴,九重天像镜子一样的东西,总不能是她心心念念想要一睹真容,找到自已法力流失真相的天问镜吧?
……
也不是没有可能哦!
扶央凑近,她的脸都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了,却依旧无法在那清晰的镜面中照见自已的容颜。
她抬起手,拍了拍水面,涟漪只轻轻荡了一层,扶央定神,试探地问了句:“我叫什么?”
嗡一声震颤,金光如波纹晃过,逐渐在扶央的眼前形成了两个字——容戈。
“我叫容戈?搞错了吧?”扶央蹙眉:“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叫容戈?”
难道她要就此改名啦?
先不论这镜子是否是天问镜,至少扶央问它问题,它有字显现,难得有此机会,扶央赶紧开口:“我法力流失的真正原因为何?如何化解?”
又一声嗡鸣,金光颤动,扶央掌心下冰冷的水面忽而传来些许温度,吓得她赶紧收回了手,再朝那处看去,隐约有道掌印留在了方才她拍过水面的地方。
扶央心中疑惑,细细朝那掌印看去,再低头看向自已的手掌。
她的身量并不高,手也细瘦,可镜面上的掌印足比她大上一圈,不像是她留下来的。
扶央试探地再朝镜面伸出手,手掌触碰镜面时,掌心的温度逐渐攀升。她奇异地看向自已嫩白手掌贴着虚无的镜面,镜面中的暗色掌印细微地动弹了一下,那五指如烟,幻化出实状,忽而将她的手掌握住。
扶央:“!!!”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一股力量连带着那只手,与她十指交握,用力地将她朝镜面中拉去!
扶央抗拒着往后退,偏这时手腕上的赤痣竟也如燃起火来,灼烧着她的骨髓,身体里的法力似被拉扯,丝丝缕缕地离体而去。
扶央瞳孔震颤,再看向近在咫尺的镜面,心道难道它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法力流失的真相?
便是这一念,扶央不再抗拒。
但对面拉扯她的力量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加重力道的那一瞬间,立刻将扶央扯入了波澜的镜面中。
寒意从浑身游走一遍,扶央只觉得窒息了一瞬,紧接着便是失重感。
她不明所以地被拉扯入了另一道空间里,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景象,便跌进了滚烫的怀抱中。
玄衣如墨,银丝似瀑,扶央本能地双手支撑,掌心触及坚实且富有弹性的胸膛,入目所见是略被扯开的衣襟下,较于仙族不同的,接近麦色的皮肤。
尖锐的疼痛从扶央小臂上的赤痣传来,叫她立刻清醒,把目光从对方那漂亮的锁骨和半露未露的胸肌里收回。
扶央连滚带爬地从对方身上起来,掀起袖口便去看小臂,那枚赤痣燃火般将附近的皮肤都灼红了一片。
揉着手臂,扶央再朝方才拉着她的手又害她扑倒的身影看去。
那人已然起身,竟高出她一截,扶央只能平视对方的胸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在理那被她弄乱的衣襟。
顺着手指朝上看是宽实的肩膀,肩颈线极为漂亮,坚毅的下巴,再是薄唇,高挺的鼻梁,一双暗银色的瞳孔映着纯白如雪的眉睫,深邃如画,像能将人吸噬进去的深渊。
扶央倒吸一口凉气,心跳不可遏制地加速。
她吞咽了一下,一时忘了手臂上的疼,只灼灼地看向一臂之外的男子,昂着头,惊艳于他的相貌,畏惧于他的气势。
他不是仙族的。
仙族修炼引清去浊,洗尽铅华,肤色也较淡较白,没有这样麦色的,更没有这般漂亮剔透的银发。
细风扫过他鬓角的发丝,轻薄柔顺的头发丝丝缕缕拂面而过,衬得那双眼愈发迷离,直叫扶央于心中尖叫。
“魔族人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吗?”
剑眉微挑,又透出几分邪肆。
扶央屏住呼吸,她刚才是不是把心声说出来了?
假装做点什么!
视线挪开,扶央一时愣住。
眼前明台千里,金阶百层,虚空之上是光明座,那是元君之位,而此刻扶央就站在一面通体光滑的圆镜旁,她不久前所见的星河万里,蓝天纤云,皆在镜中。
所以她刚才是在镜子里,而眼前才是九重天的离上宫?
可她何时入镜的?
不等扶央想明白,眼前的魔族忽而开口。
他说的是魔族语,但扶央能听得懂。
他问她:“你是天问镜?”
扶央连连摇头,老实回答:“小仙鸣云界扶央。”
后又举起手中的云中玉:“是昊霖仙君引路,叫小仙来拜见元君的。”
这回轮到魔族人沉默,静谧许久后,扶央才听见那低沉的声音宛如流过一缕电,顺着话音击中她的心间。
他这回没说魔族语,而是用仙族话,轻轻吐出了她的名字。
“扶央。”
扶央:“……”
×的,这也太好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