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春搬到程澈那里住了。
他像王晴一样，一旦离开围城，就不想再进去了。半个月里，他投了几十份简历，应聘了十多家教育行业以外的工作。不是人家嫌他年龄偏大，就是他嫌人家给的薪资太低，都没有成功。他有些心灰意懒，斗志全无。程澈邀请他到林润广告来，他不同意，自已堂堂的高校教师，怎么可以跑广告骗人！这么多年，没搞出什么名堂，又去跟着外甥混，他接受不了，程澈说是林阿姨的意思，林阿姨说，你舅舅实在找不到工作，就来咱单位吧！不想跑业务，做文案搞管理由他挑。这是什么话，搞得自已好像真的要靠女人吃饭似的。他觉得更不妥了。他要努力找工作，不想让她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好在半个月后，终于出现了转机，有家名为仓颉文字研究中心的给他打来电话，要他去面试。面试官是一个与他年龄相当，黝黑瘦小的男人，穿着一件与他年龄不符的藏青体恤，显得老而土气。他认真看完项春递来的简历，简单询问了几句，就决定录用了。整个面试的过程，没有繁琐的套路，没有无谓的刁难，像朋友聊天一样，几分钟内搞定，对方要他先回去安排好自已的私事，两天后正式入职。后来他才知道，面试他的是这家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姓蔡，潜心研究文字十几载，从中摸索出规律，发明了一套汉字速记方法，像王码五笔打字口诀一样，帮助中小学生速记汉字。项春作为编委会成员，与同事们一起协助他编写一部关于汉字速记的词典。成果还处在实验阶段，需要不定期到教育局及学校洽谈合作，实验推广。项春是语文老师，有实操经验，在业务推广中，担起了讲师的角色。工资虽说不高，专业对口，做起来得心应手，也算满意。项春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有一定的专业基础，不两天，便掌握了这套速记方法。除了死记硬背的口诀，需要下一番功夫，其它的掌握了规律，逐类旁通，也没什么难的了。在这里上班的都是喜欢安静的中年人，没有学校里学生的干扰，清静了许多，只是汉字作为语言工具，没有得到国人应有的重视，项春感到颇为遗憾。好多人觉得它是母语，认不认真学，都差不到哪里去。在字汉速记法推广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学校已经习惯了传统的教学模式，不愿意让学生参与他们的实验，老师也不肯投入时间与精力学习掌握速记要领，反而社会上流行的外语单词的速记方法更受欢迎。这些都阻止不了蔡主任对文字研究的痴迷，他依旧激情饱满地逢人推销他的速记理念。到处化缘，寻找资金扶持。每得一笔资金，项目向前推进一步。听老员工说，他入职前不久，蔡主任才从外面拉来一笔赞助资金，将欠下员工近半年的薪水一次结清的。项春听了有些心灰意冷，公司没有造血的能力，仅仅靠化缘生存的局面不知能持续多久。每月的薪水不足以支撑他在外面单独租房，便一直寄居在林枫的房子里，与外甥程澈一起凑合，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今儿下班后，程澈没有回来，他独自一个躲在阳台抽烟。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斜射在阳台的盆栽上，泛着慵懒的光。那是林枫前些年种下的月季、桅子花与四季桂，淡淡的香气袭来，拉满了他对未来生活担忧与迷茫。忽然，程澈打来电话，说他跟林阿姨在二环路陪客人说事，下班就不回吃饭了，让项春也过去，还把饭店的位置发给了项春。项春心想，你们公司请客户吃饭，我又不熟，又什么可去的？刚要拒绝，程澈说是他的老板林枫的意思，让他务必立即过去。他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了。饭店位于二环路的一个丁字路口附近。开车过来，老远可看见店门头醒目的霓虹灯招牌，店里摆设也很上档次，金碧辉煌的。他推开包厢的门，见客人们都已就座，大家纷纷起身跟他招呼，看来这不是一个与已无关的饭局。坐在主宾位的女子名叫周艺茹，是本市一家艺术培训学校的校长，面容姣好，丰腰鹤腿，行为举止优雅得体，颇有艺术范儿。还是著名的古筝演奏老师，听林枫介绍说，获奖无数，深受学生及家长的好评。为支持项春的工作，林枫可谓煞费苦心，专门请来周老师，为他们的汉字速记项目运营推广出谋划策。解决他们的资金短缺与实验场地问题。项春向她详细介绍了仓颉文字研究中心的基本情况，又把公司目前遇到的困境一一作了说明。说项目绝对是个好项目，只是缺少实验场所与资金，难以拿出有力的数据，面向社会全面推广。周老师听了，给予了应有的肯定和热情。虽是搞艺术的，毕竟做起了培训学校，头脑清醒，她先是做了一番可行性分析，指出经营中存在的问题。说蔡主任是搞研究出身的，研发能力毋庸置疑，可做市场跟搞科研是两个概念，必须解放思想，从思维的条条框框中跳出来。怎样才能跳出来呢？就要打破蔡主任原有的想法，走出一条适合自已发展的路子。她讲的头头是道，项春起初很难听进去，公司不是他的，自已又做不了主，操那么多心有何用呢？就算建议是对的，蔡主任也不一定愿意听、能听得进去，何必要去劳那份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是打工仔，把眼下的工作做好就行了。但转念一想，林枫为了他，不惜费周章请来周老师，给他出谋划策，为他们的项目前景把脉，他怎好意思辜负她的这份好意？出于感激，他认真聆听了周老师的建议，还掏出手机，把他认为重要的地方记录下来，以备参考。最后他说出了自已的处境，说自已刚刚来到这家公司，只是一名讲师而已，就算有了好的发展思维，也得跟蔡主任沟通商量，才能得以顺利实施。周老师听罢忍不住笑了。说多亏林枫提前把项春的情况告知了她，知道项春是一名老师，对经营不那么敏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以用传统的打工者的思维对待工作呢？现代的商海，没有雇主与员工，只有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除非你不喜欢干，不然，你完全可以成为项目的股东，把蛋糕做大。就算大家的理念不同，也可以成为合伙人，分别负责项目中的一个环节呀。周老师的话，听得项春晕晕乎乎的。他不喜欢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人，又不好在林枫面前薄她的面子，只得表面装着谦恭诚恳，而内心却是敷衍轻慢她的。为了早点结束周老师的话题，他提议改天把蔡主任约出来，大家再详议。周老师不高兴了。说她对蔡主任没兴趣，她今天过来，主要是来帮他的，她瞟了林枫一眼，继续说，林姐看你艰难，找了个半死不活的公司上班，替你揪心。今天专门邀我过来，看能不能帮你们把项目盘活。我们都是搞教育的，能帮得上的自然也就帮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蔡主任的想法不重要，关键得看项目，看你，只要项目好，你又感兴趣，就可以合作，大不了把它买下来，有林姐这个后盾，你担心个啥？说完与林枫相视一笑。林枫接着她的话语重心长地说：我听小程说过，你去公司之前，他们都半年没给员工发工资了，所以你也别指望那位蔡主任也给你带来什么希望，要想继续这项事业，听周老师的没错，做他们的合伙人，或自已单干。你看看，周老师之前跟你一样，也是学校的老师，人家走出来了，做自已的，短短五年，就发展了十几个分校，少说也小千万吧？周艺茹笑眯眯地看着林枫，一脸的得意。表面上项春不停地点头，像是认真聆听她们的建议，心里早已窝了一肚子火——好你个程澈，什么话都往外掏，自已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连半年不发工资的糗事都让人知道了！丢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