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滕街位于城南,是出了名的贼街,当然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在自行车、公交车还是市民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谁敢吹牛说自已没被贼偷过?当年的窃贼特别猖獗,坐公交稍不留神,不是被割包,就是被他们偷去手机。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功能机追求的是小巧、精致,便于携带,用一根螺旋线拴在裤腰带上,揣进口袋。叶子很小的时候,跟父亲去过古滕街,回来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围着父亲,把父亲新买的手机上的螺旋线拽得老长,剪断后窃走,他也无能为力,那时他还小,势单力薄。有偷盗就有销赃,不摊本钱又急于出手,自然要价便宜。古滕街地偏人杂,便于隐藏,是窃贼们销赃的乐园,时间久了,这里慢慢衍生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贼街。
二十年前,父亲听信了朋友的话,说古滕街的东西都是从大商场专柜里偷来的,名牌服装一折起,父亲来这儿花三百元买了一套西服,又挑了几件内衣,本以为讨到了便宜,回家让懂行的人看了,才知道全是假货。路上还被贼偷走了手机,损失了一千多元,叶子是亲历者,触动很大,以至于多年后,他来古城读书,再也没有去过这儿。
如今的古滕街成了二手集贸市场。旧家具、旧彩电、旧手机、旧电脑,应有尽有,只不过都是通过合法正规渠道收来的,不再是偷盗而来的赃物。这得益于科技的进步,监控探头无处不在,大大增加了窃贼们的作案成本,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不得不金盆洗手,少有几个顽固分子,已成不了气候,支撑不了贼街今天的繁荣局面。
恶名易得,摘掉却很难。除了极少数原住居民,鲜有人称它为”古滕街“,人们似乎更愿意报复性地称它为”贼街“,像是在牢记它那段不光彩的历史,给世人以某种耐人寻味的警示。
古滕街的东边,是一家大型二手车交易市场。出售的多是十年左右的老旧淘汰车型,因为便宜,每天看车的人很多,销量也很可观。去那儿挑车的多为做自媒体的,一些穷游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没有充足的钞票,却拥有一颗向往自由放飞的心。修车师傅告诉叶子,那里的二手车不仅价格合适,种类也很繁多,建议他最好淘台依维柯,皮实、耐用,空间大,也容易改成房车。
古滕街离市中心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坐地铁14号线不能直达,中间得倒两次公交车,叶子嫌麻烦,那天刚巧王晴不用车,想借她那辆大众polo去市场看看,结果刚见面又被王晴训导了一番,说他整天像个幽灵似的在城市里游荡,也不认真找份固定的工作。这丫头自从当了几年老师后,就染上了教育人的职业病,如今离开学校了,依然秉性不改,叶子懒得跟她争论,心想,我跟你借车,又没向你借钱,求你办事,犯得着么!当然,他也没敢向她说明去古滕街真正的目的,不想因为自已不着调的行为再被她一顿臭骂。因为之前他曾跟她探讨过自已的想法,当年李白骑马游历大半个中国,他也想开辆房车重走李白路,体验一下“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得意,以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豪迈,结果被王晴羞辱个半死。新房车,叶子想都没敢想,肯定是买不起的,买辆二手车找修车师傅改装一下,是叶子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向修车的师傅咨询过,预算可以控制在十万元以内。依维柯改装下来,费用五万元左右,这就意味着他买车的预算不能超出五万元。这已经是叶子财力的极限了,他不能这边把车买来改装好了,那边就分文不剩,无法上路了。
再次来到古滕街,始发现这里的变化之大,超出了叶子的预想,二十年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叶子试图找寻过去的印记,大脑里依旧一片苍白。印象里的建筑、街道、标志物仿佛全被推平,又在原来的位置上重建的一样,没有一丁点儿踪迹可寻。
卖车的师傅是个光头,粗壮的脖颈上挂了个手指粗的项链,金光灿灿的。叶子觉得那肯定不是真金,应该是在某购物平台上花几十元买的赝品,就凭他每天守在这尘土飞扬的露天车场里帮人家卖几台破车,不可能那么豪气。
大哥,想看台什么车?轿车还是SUV?卖车的光头问道。
有依维柯吗?
有。不过太破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看上?
三大件没问题吧?
这个绝对没问题,保你无水泡无火烧无重大事故。
叶子在光头男的引领下,来到车场一个简易的棚子里,有几台破旧的面包车,车身上满是浮土,看来很久没被挪动了,他们继续向前走,停放在最里面的是一台依维柯。尽管叶子已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它会烂成这个样子。且不说车身已被浮尘覆盖,车窗玻璃都看不清了,引擎盖与尾部的漆面也已翘边脱落,斑斑驳驳的,破败不堪。拉开车门,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打开前引擎盖,一只老鼠蹿了出来,中控台下面的缝隙里面还残留有几粒老鼠的粪便,以及少量的烂草纸屑。
见叶子有些犹豫,光头男也不想多言,转身欲走。叶子叫住了他,说:你还没报价格呢!
你想多少钱要?
都这么旧了,一万元咋样?
光头男头也不回地走了,叶子紧随其后,说:是你让我报价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我让你报价,没让你胡咧咧,拉到回收站交铁,补贴也不止这个数,卖给你,还要帮你过户,保证车没有大的事故。你今儿不来问,过几天我就交铁去了,你没看见吗?我们都不把它摆在外面卖了。
在叶子的死缠烂磨下,光头男同意以两万五千元的价格卖给了叶子。叶子交付完定金,第二天便咣咣当当地把它开进了修理厂,花了近五万元的改装费,两个月后,一辆加工好的房车就可以上路了。
把改装好的房车开回家的第二天,叶子便退掉了原来租住的房子,他把自已生活物品全部搬进车里,居然还是空荡荡的。也难怪,这么大的一辆依维柯,完全可以住得下三口之家,叶子一个人用确实有点浪费。修车的师傅很用心,车内的空间进行了恰到好处的合理布局,有卡座、有厨卫,有洗澡间,冰箱、空调、洗衣机一应俱全,车顶还架了太阳能板,保证了他简单的日常用电。俨然就是一个温馨的小家。最具匠心的是那张床,平时看是单人床,不占空间,睡觉时,只须将床下自带滑轮的储物柜拉出展开,就变魔术般的成了双人床。最初,按照叶子的建议,一个人出去旅行,没必要做的那么复杂,修车师傅却不这么看,他声言叶子还很年轻,不可能这样永远单下去,以后有了女朋友,房车又添了新的主人,住起来也不会觉得局促。
出远门之前,叶子趁周末将房车开到距康庄学院不远的一个广场里,邀请项春过来做客,顺带把刘露、于爽也叫了过来,他们买了些食材,在房车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庆祝叶子乔迁新居,也为祝福他出游一路平安,于爽刘露还买来了一箱啤酒。按说,带着学生外出喝酒是违反校规的,无奈项春说不下她们,又不想坏了叶子的兴致,就没有制止,谁知道几个人越喝越高兴,一箱啤酒下肚居然仍不尽兴,于爽又偷偷在手机平台上下了一箱红酒让外卖小哥送来。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过去了,眼看学校大门要关了,项春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叫停了大家,结果除了他自已,其他的三人都喝大了,瘫倒在叶子的车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他简单地帮叶子收拾了一下,然后嘱咐他睡觉前锁好车门,便叫了个代驾,拉起刘露于爽匆匆向学校驶去。
车子驶到学校大门口,被保安挡住例行检查,那位瘦高个子保安认得项春,知道他是学校的老师,没做过多的盘门,只是探进头来,向车内看了看,就放他们进去了。项春从他那诡异的眼神中知道,自已带学生外出喝酒的事儿是隐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