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常乐街银装素裹,道路、树木、屋顶上积满了雪,白皑皑的一片,沿街仿古建筑上高啄的檐牙如一尊尊石佛,经过雨雪的洗礼,苍翠欲滴。气温的骤降,让这个世界放慢了脚步,人也变得慵懒而无聊。多日来,叶子没来直播,今晚走在街上,长长的街巷里,一位主播也见不到了,正寻思着这帮人难道都改弦更张、另谋出路了吗?突然,她看到一位年轻女子骑着电动车满载行李踉踉跄跄而来,由于道路湿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直播架也从行李中甩了出来,叶子连忙上前捡起交还给她,定神一看,原来是“大长今”。
“大长今”是女孩的网名,她的真名叫周洁珍,是一位主打唱歌的才艺主播,在网上小有名气,拥有100多万粉丝。除了叶子,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叶子曾与她合作过,给她写过几首歌。今儿又见叶子,她表现得很惊讶,问叶子这么久为何没来,叶子说找不到大家,没法归队了。女孩知道叶子没说真话,是敷衍她,“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多日来,主播们来来去去,换了几茬,常乐街上的直播从没断过,只是近几天天气突然降温,冻得他们实在撑不住了,才集体转移到附近一个废弃的桥洞里去了。女孩没有揭穿他,只邀请他一起前往。
桥洞距常乐街不到两公里,位于一个大型主题公园附近。最早是通往南山的一个隧道,供行人车辆用的,后来附近修建了公园,左右规划出两条宽阔的马路,便废弃了下来,没有车辆行人光顾,成了周遭相对安静的地方,是户外直播理想的场所。不知哪位主播最先发现的,从而把常乐街上的播主们都吸引了过来,让这里变成了他们的乐园。
三四十米长的隧道里挤满了人,两侧地上铺满了被褥,中间只留有窄窄的通道,主播们一个个坐在被窝里,有的身边还配着取暖的火炉,面前的直播架上夹着三两部手机,喊麦的,唱歌的,与粉丝闲聊互动的,可以看出,他们中已经有人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家,吃住全在里面。
叶子跟随大长今来到隧道的纵深处,在一个被罩上印有卡通猫的摊位停下,被子里鼓鼓囊囊,前面还放着一双男式运动鞋,看似有人蒙头酣睡,大长今熟练地踢了踢被子,一小伙子便知趣地从被窝里爬出,趿着鞋走开了。叶子问她认识那位小伙子吗?她说不认识,说这种情况经常发生,都见怪不怪了,大家在这儿搞直播,不可能每个人的设备都能配备齐全,自已不在的时候,是允许别人临时借用的。而这些”鸠占鹊巢“者多为流动的主播,说他们流动,是因为他们没有才艺,也没有固定的摊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像叶子从前一样,拿着拍摄杆跑来跑去,把主播们当作素材,换取一些流量。经大长今这么一说,叶子似乎理解了她刚才的行为,明白了她为何没有因为小伙的”冒犯“而生气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流量是主播的命根子,就像学生的学习成绩,农民播种的庄稼,每天辛苦耕耘,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们拿着拍摄杆跑来跑去地拍主播蹭流量,同时也给主播们引流做宣传了,大家互惠互利,得罪不得。
大长今的左邻坐着一位长相清纯甜美的女孩,她蜷在被窝里,双手捧着一个暖手宝贴在胸前,正对着话筒卖力地喊麦。她的手机屏里不时绽放着礼花,彩带。每一个礼花绽放,每一簇彩带飘过,都是她一声声刺耳的尖叫:谢谢榜一大哥!谢谢榜一大哥!她噙着泪花,双手合什,一脸的虔诚和激动,她已进入忘我的境界,根本没有发现叶子与大长今的到来。
这时,刚才走开的那位小伙也进入了工作状态,他端着拍摄架徐徐走来,经过大长今摊位前时,他冲她点了点头,故意让手机的镜头在她面前多停留了几秒,像是歉意又像是感谢,大长今也向他报以微笑,算是对他刚才不礼貌的行为的原谅。
最近在哪儿花大财了?大长今调试着直播音箱挑了叶子一眼。
发什么大财呀!我只是觉得做直播不太适合我。
是啊,堂堂的心理学硕士跟我们混在一起确实屈才。大长今耷拉着眼皮,边忙边说。
做什么不屈才?送外卖,跑滴滴,当快递小哥?
那又怎样?除非朝内有人,家里有矿的人,才会对职业挑挑拣拣。这年头都卷成啥了,有个事做就不错了。高学历投快递送外卖跑滴滴的人多得去了!不过你不行,你吃不了那个苦。大长今笑道。
看来我只能做直播了,那你还说我屈才?
我是说你跟我们混在一起,只给我们做引流屈才了,没说你做直播屈才!如今大学教授,专家学者,商贾大佬都在做直播,而且个个还做得风生水起呢!你要发挥自已的优势与特长,找好定位才行。比如,你学的是心理学,完全可以做婚恋主播嘛!给年轻小情侣们做恋爱指导也行呀!
得了吧!我连自已都指导不了,还指导别人呢!只怕指导一对分手一对!
告别大长今,回去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点点雪粒打在叶子的脸上,如针刺一般,有一种又酥又麻的疼。这么多天来,没去直播,叶子将要把这件事忘掉了,本想拾起原来的直播架再去凑个热闹,看见他们的状况,便再也没有了这个念头。且不说直播能否为他安身立命,给他带来经济效益,单单让他在透风的涵洞里呆一个晚上,都是一种煎熬。为了那点可怜的流量,他觉得不值。一路上,他的脑海不断浮现主播们的面庞,那是一群比他还年轻的人,除了几位小有名气的才艺主播年龄稍大点儿,其他的都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偶尔也能看到几位逃课出来的在校大学生,他们把直播当成一种事业,甚至把网红当成他们的梦想和追求。不然,他们也不会在冰冷刺骨的涵洞里甘愿做一名守夜人。
叶子想到了自已的童年,每逢年关,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乡后,家乡的集市一夜之间热闹了起来,从而引来了一些扛着行李拎着布袋沿街卖艺的人,他们在商贩的摊位前表演杂耍或打着快板唱快板书,向摊主索要赏金,不给就一直唱下去,直到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影响了摊贩们的生意,不得不递来零钱打发他们快快离开,这种行当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被人们称之为“刷街”,多为社会上一些好吃懒做的闲散人员所为;较之那些懒得动的,坐在人流多的闹市里向路人乞讨,或干脆撕下伪装,什么才艺也没有的沿街乞讨者,叶子更喜欢前者。好奇心常常驱使他加入看客的行列,满大街地跟在人家身后看热闹,与同为看客的孩子们混在一起起哄、嬉闹。儿时,每当他淘气不好好读书时,母亲就会指着那帮“刷街”的人对他说:不好好念书,长大了只能像他们一样。叶子的自尊心就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认为那是母亲对他人格最大的侮辱。是的,在那个年代,“刷街”是个相当丢脸的行为,哪怕是阶段性的,只在逢年过节时去集市上捞点外快,也会被周围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自从互联网的兴起,有了网络直播,它突然摇身一变,换了个好名声,谓之于“喊麦”,便成为一种流行,让无数年轻人追捧。一个好的喊麦手,不仅可以迷倒一大片,甚至连当红的明星都会为之倾倒,投怀送抱。世事纷繁,让人眼花缭乱,儿时母亲不经意的一句话,竟成了魔咒。叶子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与他们混在一起了,他觉得自已的梦想不在这里,他要去别处寻找,以求得内心的充实与安宁。
回到自已的住所,老远就看见房东站在大门口四处张望,见自已回来,笑眯眯地迎了过来,询问他刚才去哪儿了。房东的突然热情让他很是不解,正要探个究竟,房东率先开口了:叶子,你可以呀,居然有人主动给你交房租了。
谁?叶子一脸狐疑地问。
在你家门口站着等你呢。
叶子循着房东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始发现于爽刘露正站在自已的门前,他连忙上楼为她们开门,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她们为什么不给自已打电话。刘露笑道:我们给你打电话,也听到手机铃声了,就是不见你开门呀。叶子摸了摸口袋,始发现自已出门走的匆忙忘记带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