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赫羲在这座沿湖的“临镜小筑”已休养了半月,最初的几天,游子意常来给她把脉问诊,了解她伤势的进展情况,只是每次把完脉后,看着他狐疑的眼光,赫羲都不得不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希望游子意不要发现自已身体里的异常。
还好过了几天,赫羲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除了每天定时有人来请她用膳之外,其余时间还是很清闲,刚好可以巩固刚升至的“御灵诀”第六重境界。
后来赫羲也习惯了,都不用侍女来请,每天主动准时前往正堂用膳。那些不带重样的菜品,着实突破了赫羲的认知。除了临安本地的特色之外,徽州的鳜鱼、黔州的百草汤、吴州的豆腐,都有令人难以名状的滋味。让她不由琢磨起游子意的口味。
除了饭菜之外,侍女还送来了一把琴,以及每天不一样的衣服和首饰。
赫羲终于忍不住开口。
“其实我只需要两三件换洗的衣服就行了,游公子不必破费。”
两个侍女福了福身,年长的那位开口回到:“姑娘不必客气,这原也费不了多少钱。您是公子的贵客,每天的衣服是不能重样的。”
那侍女语气平静,但言语中却透露出一种高傲和小小的鄙夷。
赫羲:好吧,好有钱。
看着这每天花钱如流水的开支,纵使像赫羲这般之前没有为银钱太过操心的人,也免不了想到伤好之后的账单。
但是这十多天都没有见到游子意的面,让她都没有机会告辞。
当天晚上,好不容易碰上了萝芙,赫羲打探道:“你家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啊?”
一提起这个,萝芙笑了笑,“我家公子是神医的传人,好多人找他看病。”
果然是华玄的弟子,是个大夫。
赫羲恍然大悟,“那他每天都忙着出去接诊吗?”
萝芙摇摇头,“公子不轻易接诊的,普通的疑难杂症只需要将病症描述,和既往三天的食物和行程写在纸上,递进来,公子就会据此开方子递出去。”
赫羲心想:这么厉害?看病不是要望闻问切吗?这是只要问就行了?
不过赫羲还是很捧场的,“你家公子好生厉害。”
萝芙点点头,表示了赞同之意,“不过碰到天下难见的绝症,公子也会出诊的,但是数量很少,毕竟也不是很多人都出的起价钱的。”
赫羲挑了挑眉,“你们公子看诊很贵吗?”
萝芙不以为意,“普通的问诊一次100金,出诊的话一次1000金,不含车马费,药费自负。”
赫羲倒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已腰间。临离开孔雀城时,她从账房巧铃姐姐那里支出了3金,一路从云南赶路至临安,现在还剩下2金。
她又回头看了看整整齐齐摆在衣柜里的二十几件衣服,觉得自已欠的养伤费,这辈子好像都还不清了。
于是第二天,赫羲看着一桌子的菜,盘算着这桌菜要多少钱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盘算着自已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准备找机会告辞,便托身后的侍女问了问游子意的行踪,但可惜的是她们也不清楚。
……
当天傍晚,正当赫羲靠在软榻上看书,准备踩着点去正堂时,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且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睁开眼仔细聆听了一阵,却并未发现有人靠近,但那气息却像是盘桓在这别苑某处,带着一股遥远的回忆,和极度的危险感。
赫羲思索了一番,实在想不起来这种气息在哪里见过,但却总觉得有些问题,她拍了拍房中小翠鸟的鸟笼,当下便从窗户翻出,追寻那股气息而去。
……
游子意今晚回来得有些早,正在“天容院”的书房中处理事情,萝芙来回禀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并转达了赫羲想要见他的要求。游子意想了想,站起身来向赫羲居住的“空翠苑”而去。
一开始诊脉时,他确实充满了好奇,因为她的身体在遭受重创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自我修复。他的医术虽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但作为华玄的唯一传人,好歹也算是难逢对手,却始终看不出缘由,她的脉象并无异常,体质也与常人无异。
游子意生命中前二十年所见的魑魅魍魉众多,使得他不得不怀疑事有蹊跷,但每次对上她那清亮的眼神,他又觉得似乎是自已多虑了。
他也曾令自已的下属空青前往“知晓阁”打探孔雀城和赫羲的来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之处,也许正是她的血脉有异,所以师叔才费劲心思保护她。
于是他也没有再多深想,依旧忙着自已的事情,既然承诺了师叔,无非好吃好喝供着护着,只要不离开“空翠苑”,他坚信也没人能闯得进来。
至于自已,还有很多需要忙碌的事情,自不会伤神“临镜小筑”里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
直到萝芙来告知自已,才想起来作为主人,他好像确实有些怠慢了。
到达“空翠苑”时,厢房里的灯还亮着,前院的人也回禀赫羲正在房中,可是敲了几次门却没有反应。游子意这才发现,房中并没有气息声。
他马上推门而入。
窗边的桌案上的灯烛因为没有及时剪芯,烛光已有些昏暗,烛光下摆着一盘七星残局,显然是正准备研究。
旁边的软榻上放了一本翻着的书籍,游子意拿起一看封面《论衡》,不禁挑了挑眉。他确是嘱咐过给赫羲准备一些打发时间的书本器物,但无论是桌案上的残局,还是软榻上的书本,都有点超出他的意料,与之前接触的江湖中人有很大不同。
不是提前准备好的离开。
到底是什么突发的事情?
毕竟是师叔托付的人,游子意还是想确保她的安全。但是问了一圈,前院的侍从竟无一人知道她的去向。
游子意眼神扫遍了房间,扫到鸟笼的时候不免一怔,想起了之前在“烟霏亭”中赫羲和小鸟的交流,此刻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弯腰朝着鸟笼点了点,说道:“她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突然出去的吗?”
站在身后的空青看到这一幕,差点没站稳,主子是何等人物,那么清风霁月如谪仙般的人物,竟然傻乎乎地跟鸟讲话。
但不过片刻,空青觉得自已更像是个傻子。
因为他看到那小翠鸟似乎打量了一下笼前的男子,仿佛在确定此人到底算不算好人,末了微微点了点头。
游子意的眼睛都亮了,又问道:“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说完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已问的不妥,一只鸟,哪知道什么叫“方向”。
却没想到小翠鸟“啾”地一声,鸟头往窗户左侧一偏。
游子意眼中升起笑意,朝着小翠鸟微微点了点头,“你真是个聪明的鸟。”
小翠鸟听了这话,不由在笼中站直了身子,还轻轻昂起了头,一副得意的表情。
游子意回过头来吩咐侍卫沿东一路搜寻,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回禀,空青得令退下之时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游子意虽然表情严肃,但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
而此时的赫羲,追着气息一路向东,竟不知不觉从房顶跃出了“临镜小筑”。
但前方那人武功高强,不在赫羲之下,竟连“水渡术”都只能勉强逼近,眼看还有机会之时,气息突然被淹没在临安街道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赫羲有些失望,但前后寻找了片刻,发现确实再也感受不到,只得放弃。
等赫羲回过神来,才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她迷路了。
她被带回别苑的时候,是昏迷的状态,根本不知道门口是什么样子,这十几天在别苑里养伤,也没出过门,只记得是个沿湖而建的府邸。可是临安虽然远离上京,但也算是富庶之地,沿湖而建的府邸也有数十家,总不好一家家去敲门询问。
再者由于匆忙,自已是悄悄离开,未提前知会主人,最好还是能悄悄回去。
怎么想着,赫羲便开始有意识地往湖边走,寻找自已住过的府邸,却没有留意到,今天临安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人感觉到满满的烟火气,街边的小贩面露喜色,正在卖力地叫卖。漂亮的各式灯笼,孩子喜欢的零食,各种瓷器摆件,姑娘们喜欢的首饰,一应俱有。
赫羲慢慢地就被街上的景色吸引住了,不由得也开始逛起来,逛了一圈之后,才从摊贩的口中得知,今天是三月三的上巳节,中原的青年男女都会在外游玩。摊贩难得看到如此美貌的姑娘,想来不是一般人物,回答了问题之后,便开始卖力地推销起自家的花灯。
赫羲顶着这人期待的目光,不想驳他的兴致,便开始看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家摊贩的花灯心思巧妙,最上面挂着的一盏宫灯,八个灯面上画的不是平常的仕女或者风景图,而是一些形容怪异的瑞兽,一个个精致至极。
赫羲眼睛亮了亮,这些瑞兽现在只能出现在怪志奇谈中,但谁又能说它们从未出现过。
她正准备询问这盏灯的价钱,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回出来得着急,她身上没带银两。
她又不舍地看了宫灯一眼,正打算向摊主抱歉时,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将上面的宫灯取下,一声如碎玉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我要了。”
赫羲转头一看,生生忍住了后退的脚步,脸上浮现出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好巧啊,游公子。”
游子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定地掏出钱将宫灯买下。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赫羲再一次对眼前之人生出一丝戒备,以自已“御灵诀”六重功力,竟再一次没能提前发现他的靠近。
游子意将宫灯往赫羲面前一递,“给你的”。
赫羲愣了一下,抬眼看着游子意,如水般清澈的双眸中,印着街上的灯光,在她的眼中似有星光万丈,而星光的中间,映照的是游子意的身影。
游子意看着那双眼睛,心中有一丝异样划过,拿着宫灯的手指不禁蜷缩。
赫羲低下头看了眼宫灯,一下子从游子意的手中拿了过来,抬头冲游子意笑了笑,“谢谢。”
临安的半城灯火,对游子意而言不过尔尔,他从小就冷心冷情,但这个笑容却让他感到了比身后所有灯火都更耀眼的存在。
一股陌生的感觉环绕着游子意,犹如冬日里进入暖房,丝丝暖意从胸膛涌出,密密匝匝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下一刻,手上被拿走宫灯的空荡,让他的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他的手指在广袖中捻了捻,将这种不受控的感觉逐出身体。
作者有话说:
赫羲有点灰心,虽说自已已经到了“御灵诀”的第六重,但碰上的人都这么厉害,游子意每次接近自已都没法提前发觉,这个陌生人也没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