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马车走远,慕容轩沉默地捡起地上的面具,一个下属战战兢兢地上前问道:“将军,您看要不要追?”
慕容轩摇摇头,“不用了,除非大军前来,否则我们合力都不是那人的对手。”
众下属听到一向自命不凡的将军对那女子用如此评语,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慕容轩是北燕皇后慕容绰的侄儿,在北燕身份高贵,相貌俊美,再加上战功赫赫,除了是北燕高门贵女心目中的第一夫婿人选,也有不少女子主动投怀送抱,春风一夜之人数不胜数。
他始终看不上女子,弱不禁风的样子,无非都是些依附男子的菟丝花,玩物罢了。因此刚刚被一个女子击败,慕容轩怒火中烧。
但此刻,慕容轩遥望着马车,脑中一直回想的是那女子一袭白衣,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她孤美的容颜上,宛若神女。
一时间,他竟将赫羲与自已的姑母慕容绰联想到了一起。姑母慕容绰胸有沟壑,凭借一人之力在北燕运筹帷幄,才有慕容家的屹立不倒,真真与那些只会和他卿卿我我的小女子不同。
但刚刚碰到的那名女子,虽没有姑母那般高贵典雅,掌控一切的气度,但却有一种睥睨众生,无悲无喜的仙子气质,令其一见难忘。
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女子将成为自已一生的梦魇,一生的执念。
绕过北燕边境,又过了两天,陶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天山脚下。
天山高耸入云,山顶有着常年不化的冰雪,一开始一行人还能策马上山,待行至半山腰后,狭窄的小路就只能容一人通过。
待几人再试着往上走去,路径渐渐消失,再往上就只有峭壁可供人攀爬。
赫羲仔细地询问了陶然之前几次的经历,便嘱咐他们几人在一片尚算平整的平地上扎营等待,自已带上干粮绳索继续向上。
见识过赫羲实力的几人都没有异议,陶然便将之前他们探出的道路给赫羲仔细地画了张地图。
由于之前西凉派的几拨人马里,不乏精通攀爬之士,因此赫羲很顺利地就通过这些道路,连带绳索的借力,爬到了山顶。跟山下相比,这里的气温接近严寒,还好赫羲早有准备,早早就把皮袄套在了身上。
阳光照在白色的山顶上,让赫羲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正在此时,她直觉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内力从她的身后袭来。
赫羲本能的运转“水渡术”险险避开,只听见身后传来轻声的“咦?”接着内力席卷着地上的雪片,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再次向赫羲袭来。
赫羲抽身后退,腰间“承影剑”出,一道剑光瞬间粉碎了旋风。
旋风打散,忽又重新集合而成,继续向赫羲袭来。
赫羲皱了皱眉,突然觉得这种如水一般,即使打散之后又能重新聚集的招式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在这时,那些雪片组成的旋风似乎有了灵性,忽而向后退去,吸入了隐藏在后面的一个山洞中。
赫羲这才看清楚,刚刚巨大的旋风之后,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陶然之前的细节里,没有提到有山洞,想必是一上来就被雪旋风给打了下去。
赫羲在洞口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内力,便不再犹豫,探身进去。
走过一段冗长的甬道,视野逐渐开阔起来,赫羲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足有三层楼高,如四五个广场那般大的洞穴,像是将天山的内部掏了个空。
洞穴中间是一个正常大小,有着一进的小院落,前面还有一条洞中的内河,洞穴的四周不知用什么油点着长久不灭的火炬,照得洞穴如外界白天一样光明。
小院落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板凳上与自已对弈,若不是那老者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武功,赫羲真要怀疑自已是在一个平常的小山村中。
赫羲缓步上前,恭敬地揖了一礼,“晚辈冒昧,打扰前辈清修。”
老者抬眼看了看赫羲,微微停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世间之事,果然逃不出一个缘字,十八年了,你与你的母亲生得真是一模一样。”
赫羲蹙了蹙眉,实在没有听懂老者的话。
老者也不管她是否听懂,突然发难,将棋盘上的白子连成一线向赫羲打来。
赫羲从进来开始,便已做好随时应对的准备,见此情况,不慌不忙,承影剑出,剑气所及,白子皆被打落。
但那些打落的白子并未坠地,反而像是有眼睛般地转了方向重新从各个方向向赫羲袭来,同时那老者将棋盘上的黑子连成一线,如出鞘的宝剑一般,再次袭来。
赫羲终于想起来了,一年前在临安的遥望台,游子意的“雪花神针”便是如此,手中针不断,则剑不断,针若断,则化为暗器突袭。
赫羲一边运转“御灵诀”第八重功力,以承影剑布下剑阵抵挡四处飞来的棋子,一边不禁做出了大胆的猜测。
难道这个老者,跟传说中的“神医”华玄有关?
四周的棋子纷纷落地,击起噼噼啪啪地声响,那老者终于起身,看着赫羲说道,“小小年纪,竟能将御灵诀修炼到如此地步,不愧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赫羲收剑看着眼前的老者,却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老者看出她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回答,话题一转,“你来天山,也是为了雪莲吗?”
赫羲抬手施礼,“晚辈西凉南宫念,为求雪莲救人,特来天山,还望前辈指教获取方法。”
老者一听她自报名讳,似乎突然有些兴趣,摸着下巴问道:“你是西凉人,姓南宫?这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吧?”
赫羲愣了一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老者也没有追问,只是喃喃自语道:“太阳初出光赫赫,羲生驭日信可并。你不是叫赫羲吗?”
赫羲身形一晃,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者露出顽劣的一笑,“小羲,你小的时候我还照顾过你哦。”
赫羲一脸的不可置信。
老者摇了摇头,背身对她说道:“雪莲三天后开放,开放时才能采摘,你若有兴趣,这三天就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赫羲想了想,一揖手,“敢问前辈高名。”
老者一挥手,地上的棋子便如有吸力一般挨个回到了他的手里,他一边把棋子放回棋笼,一边随口说道:“江湖之人,称我为华玄。”
眼见赫羲脸色突变,华玄又笑了笑,“不过,你可以叫我大师兄。”
赫羲嘴角一扁,这又是什么情况?
华玄收好了棋子,推开门向着后面的赫羲示意,“进来吧,看来小师弟这个闷葫芦真的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赫羲本来跟着走的,听到这句,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回道:“穆遥前辈已然仙逝。”
老者听完一愣,才反应过来赫羲是想提醒自已,不禁笑笑,“我知道,一年多前我观星象,就知道他已逝。”
说着他打开院门让赫羲进来,“你刚上山,又经过了一场打斗,想必也累了,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来。”
赫羲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下,华玄不是端木竹的徒弟吗,怎么又说是自已的师兄,还说小时候照顾过她?
没过多久,屋里出来了一位身着紫衣,脸戴银色面具之人,赫羲一见,噌地站了起来,这副穿着打扮就是自已在孔雀城遇到的师父。
但她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感觉气势上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华玄取下面具,露出那张有些许苍老,但还精神矍铄的脸,呵呵地笑道:“小师妹果然天生灵心,能感知世间万物。”
他见赫羲还有些疑惑,便接着说道:“你小时候不是也经常问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想必你也发现了,虽然都是一副装扮,但其实是不同的人。”
赫羲突然灵光一现,“当年的师父,确实不止一个人?”
华玄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教导你武功心法的师父只有一个,但是师父杂务繁忙,不一定能时时照护,所以有时会由我和小师弟来照看你,小师弟的时间会比我长些。”
赫羲恍然地点点头,怪不得小时候学习的时候,对于师父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感觉他似乎有些怪异,原来不是一个人。
“师父……”赫羲犹疑道,“是端木竹吗?”
华玄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是与不是,你在意吗?”
赫羲想了想,突然醒悟了,“名字只是一个称谓,师父就是师父,无论他叫什么名字,于我而言,只是我的师父。”
华玄认同地点了点头,“世间之人,多囿于表象,或屈从于权威,或困惑于称谓,很少有人能够追求天地至理,无法突破。此理也适用于武学一道,各门各派多困于前人留下的典籍密法,遵此修炼,却固步自封。”
赫羲听说华玄话中的机锋,“晚辈请教,何为天地至理?”
“你是我的小师妹,哪来的晚辈?”华玄突然板起了脸。
赫羲见华玄神色有异,只好从善如流,“请教大师兄,何为天地至理?”
华玄这才露出笑容,“天地万物,道法自然,自成规律,人也是天地万物之一,武学一道,遵从自然,遵从本心即可。”
之后华玄话题一转,“当年师父收你为关门弟子,既有故人之谊,也是因你天生灵心,能与自然共鸣,能识天地之法,只要你遵从本心,时时内省,必有一番成就。”
赫羲听完这番话,一时沉默了下来,从小一人生活在山中时,她就能简单了解动物的想法,靠着这种天生的能力,她才能独自活下来。长大之后,这种能力并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只有当自已集中注意力时才会发生。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何当时师父传授“凤鸣之音”时说的那句话。
“总算后继有人,不至于断绝在我手中,”
华玄见她沉默,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出声道:“小羲,雪莲三天后才开放,这三天你就住在这里,参悟本心。”
赫羲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师傅:要趁着小羲还小,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