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临汾城郊。
历绝山山顶绝壁下,赫羲和碧荷正坐在绝壁里凹进去的一处山洞里。这个碧荷无意中发现的地方,是个绝佳的位置,既隐藏在绝壁之下无人发觉,又可以清晰地听到山顶上的一举一动。
眼见天色暗沉如墨,碧荷焦急地看着一旁的赫羲,赫羲正合眼盘腿而坐,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崖顶传来脚步声。
步伐轻盈,来者是两名女子。
如果碧荷所料不错,这两人应该是孔雀公主和红萼。
两人到了之后低语了几句,就听见第三人的脚步声。
步伐稳健却并不厚重,可见此人内力深厚却轻功上乘,呼吸平稳轻巧,年纪不大。
“小侯爷果然守时。”白孔雀的语气中竟还带着一丝妩媚。
赫羲皱了皱眉,即使在崖下,她也突然感到强烈的寒意,那人似乎对白孔雀很不满意。
“带着皇甫家族的印记书信,你从哪里弄到的?”
冰冷的声音传来,赫羲猛然睁眼。熟悉入骨的嗓音,此刻却一改温柔,令人寒气遍体。
白孔雀被皇甫天周身的威压镇的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暗自运功,将压力散了部分。
眼前的那人就立在她面前,这是她第三次见到。
第一次她躲在自已母亲身后,怯怯地看着那如谪仙般好看的哥哥,虽然寒冷如冰,但是架不住那张脸,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第二次在临安,三年未见后,那惊才绝艳的俊朗公子,为了赫羲,以剑相指,逼的她落魄而逃。
此刻的见面,遥见他远处走来,自已的眼睛就不听使唤的挪不开了。月光照射下一身白衣的他,面如玉,美无度,皎如玉树临风前,唯有一双长眸闪烁着冷光。
如此家世武学,如此相貌,普天之下,仅此一人而已。
白孔雀在包围着自已的寒气中,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皇甫家与我孔雀城早已有联盟之义,怎奈老侯爷与我母亲均遗憾早逝,孔雀此次约小侯爷一见,也是想再续两派之谊。”
皇甫天挑眉,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按下心中诸多疑问,冷冷地问道:“你想如何?”
白孔雀一听,想要上前一步,但却被他的护身真气逼的无法靠近,跺了跺脚,咬牙说道:
“孔雀城自知晓’赤泉‘之谜之后,便一直致力寻找,一年前才得知我派门下的赫羲可能与此谜相关,遂极力破解,然赫羲却突然叛出孔雀城。她武功高强我派无人可敌。近来听闻小侯爷与赫羲往来甚密,想来也是为了寻找‘赤泉’。但‘赤泉’之谜已传闻百余年,破解非一朝一夕,孔雀城愿与皇甫家再次携手,不知小侯爷意下如何?”
白孔雀说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皇甫天一个眼神扫去,如利剑般刺的白孔雀双颊生疼。
“不必了,既往种种我不追究,从今日起,皇甫家族与孔雀城,毫无瓜葛。”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白孔雀咬着嘴唇,藏于广袖中的右手紧紧地握住拳头,不让自已过于失态。
她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此屈辱,还从未受过。
她自诩相貌绝色,自入中原以来,多是各种男子殷勤不断,却连这人的正眼都未得过,反而对赫羲极尽耐心,让她嫉妒不已。
不过那又如何,像他这样的男人,只可能穿遍万花丛,却不可能为任何一朵花驻留的。
不过就是想从赫羲的嘴里套出赤泉之谜而已,自已又岂会让他如此容易得逞。
想到这里,白孔雀松了袖中的拳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听着三人分批下山,直到没有了任何动静。
碧荷颤颤巍巍地走到赫羲身边:“赫羲?”
赫羲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听到碧荷的声音才恍过神来,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说道:“碧荷,你先回去吧。”
碧荷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洞中只剩下赫羲一人,山风呼啸的声音,伴随着山间树叶的婆娑声,显得苍茫空洞。
游子意独自往山下走去,空青带的人在山下守着。今天这场会面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算毫无收获。
很早之前,他对祖父所做的事情就心存疑惑,为何之前明明表现出想与孔雀城交好,但又突然带领中原武林前往围剿。如今看来,当年那场对孔雀城的围剿,确实有很多内情。
正在他恍惚之间,一股剑光自背后袭来,剑意凛冽如霜,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剑气了。一时之间,不免联想到是孔雀城之人留了后手想偷袭于他。
他右手甩出雪花神针,以内力串起的剑身,宛如一条银色的游龙,盘旋而去。
但却没想到雪花神针一碰到那剑气,居然瞬间被击打成片,那股剑气虽有所减弱,但仍然向游子意袭来,像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势要将游子意撕碎。
游子意眼见不妙,下意识的将藏于袖中的宝剑抽出,一阵金光将夜晚的竹林照亮,也将袭来的剑气斩断。
游子意收剑转身,清冷的月光下,一个青衣女子缓缓走出,月光照在她冷艳绝美的容颜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她抬起右手的承影剑,戒备地指着游子意,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在看见她的身影的一刹那,游子意终于领悟了今晚会面的那最后一丝的不安,此刻他只觉得浑身冰凉,握着七星龙渊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直直地盯着赫羲,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那种冷漠让他觉得,又回到了初次见面之时,虽然也是客气有礼,但礼貌之中透露出疏离,似乎对世间的一切都处之淡漠。
赫羲等了一阵,见没有回答,便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游子意苦笑,他不想欺骗。她不问,他可以不答,但若问了,他实在不忍心欺骗。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我姓皇甫,名“天”,字子意。因我母亲姓游,江湖行走时,多用游子意之名。”
赫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冷冷道:“为什么要跟着我?”
游子意垂眸,月光照在他微颤的睫毛上。他不知道怎么说,开始确是为了师叔的嘱托,他确实想过赫羲可能了解些“赤泉”的信息,毕竟江湖传言“赤泉”与端木一派关系匪浅。
但到了现在,却是他自已不愿分开。
游子意沉默了许久,赫羲微拧了眉心,说道:“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一炷香的时间,换来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赫羲无声地叹息,垂下承影剑,不发一言从游子意身边走过。
此时游子意身影一动,挡在了赫羲身前。
赫羲的脸上泛起怒意,抬起承影剑,喝道:“让开!”
游子意依旧沉默,但身体却固执地一动不动。他心中有一种万虫撕咬的拉扯感,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想放手也不想让开。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今天让她走,可能就再也无法见到她。
赫羲眼见他不让,不禁怒意上升,连带眼睛也渐渐泛红。
“你以为你能阻止我?”
说着,便举剑刺去。
刚刚为了逼游子意使出七星龙渊剑,赫羲耗费了全部功力,现在有些力怠。
只是逼开他,赫羲只使了五分功力,想着他抬剑一挡的空隙,自已的水渡术便可离开。
承影剑承着月光,向前刺出,刺破了一片红光。
赫羲愣住了,游子意居然毫不还手,生生以血肉之躯接下了这一剑。
赫羲不知所措地松了手,承影剑剑气撤回,剑柄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剑气撤回之举,就像将刺入骨肉的剑又拔出,相比刺入又多受了一层苦,游子意并未用内力护体,也没想到承影剑这上古神剑的剑气如此之强,一时没有站稳,踉跄了两步。
他捂着左肩的伤口,感受着腥暖的液体不断从指缝中流出,嘴角微微颤抖,口腔中也渗出腥红的血液。
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抬眼,看到赫羲的脸上,挂着一颗硕大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如刀绞,左肩的疼痛全然无法和心痛相比,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说完后,他倒在了地上,茫然地伸出手想抓住她,却感受到她越走越远。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直至一片黑暗。
子时下起的雨,稀稀落落一直到卯时才停歇。
清晨时分,一个身影从泥泞的路上走过,直走到半山腰才停了下来。
赫羲坐靠在山洞的大石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面无血色。
望舒叹了口气,走近前去。
听到脚步声,赫羲头也没回,只低声地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望舒在山洞里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在赫羲的旁边坐下。
“他没用护体真气,被你的承影剑伤的不轻,好在我及时封住了他的血脉,没让你的剑气乱窜。喝了你给的药之后,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谢谢。”赫羲淡淡地道了谢。
望舒等了半天,发现赫羲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不禁急了。
“赫羲,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骗了我们这么久,你为什么还要救他?就让他尝尝承影剑的苦头不好吗?”
赫羲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他骗了我们什么?”
“他隐瞒了身份,他明明是武林盟主威武侯,却假扮普通人跟在我们身边,肯定另有所图。”
“他确实隐瞒了身份,也确实另有所图,但他并没有骗过我们什么。相反,他还帮过我们。”
望舒一听,噌地站了起来,“赫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帮他说话?”
赫羲依旧淡然地摇了摇头,“不,我只是不想单纯的用眼睛去看。”
望舒不明白,“不用眼睛用什么?”
“用心,用心去看,有时候会发现蒙于表面之下的真相。”
“那你看到了什么真相?”望舒凑近了问。
赫羲垂下眼眸,师父曾经说过,最好的谎言便是半真半假。若孔雀公主说的话中有真有假,那很有可能自已真的和赤泉之谜有关。
自已身体里与生俱来的异样,陪伴自已长大却又无故失踪的师父,但是自已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呀。
赫羲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过身来,对望舒说:“我要一个人离开。”
望舒乍一听见,还没晃过神来,“你说什么?为什么?”
“不管这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阴谋,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必然不会再与他同行。”
“那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啊?”
“不。”赫羲顿了顿,解释道,“如果这是个陷阱,对方戳破他的身份,而不是直接下手,说明他们很畏惧我与他联手。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让他们得手,看看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赫羲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一切只是巧合,那也无妨。”
“对方的下一个目标?”
“应该是我。”赫羲笃定道,“他是威武侯,武林盟主,还是皇甫家的家主,身边高手如云,寻常人伤不到他。若是能对他动手,想必也不会畏惧我一个小小女子。”
“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
“大概…..是为了所谓的赤泉之谜吧?”赫羲也不确定。
“这么荒谬的事情居然也有人信,长生不老之法,怎么可能会有。”望舒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说,既然与我有关,我就一定要弄清楚。”赫羲站起身来,像是做出了重大决定。
“哎!”望舒拉住她,“你这样孤身一人,很危险的,我陪你一起。”
赫羲摇了摇头,“有你在,他们不一定会出手。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更能引出他们。”
“不行,太危险了。”
赫羲笑了笑,“别担心,我自有分寸。更何况,我也是真的想了解,是不是真的有些事情,连自已都不知道。你放心,我每隔一天给你传一封信,如果你没收到我的信,就可以在上一封信的发出地附近来寻我。”
望舒望着赫羲那坚定的面容,她从小就知道,赫羲决定了的事情,绝不轻易更改。
“那……你去哪?”
赫羲抬眼望着雨后阳光乍现的碧蓝天空。
“去一个能找回我身世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侯爷,马甲终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