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慢慢移向地平线，碧蓝的天空染上夕阳的余晖。
清冷的峰主别院随着顾泠安的回归又显得热闹起来。
白色的炊烟徐徐上升，纵使还在几十米开外，夜无忌的食欲也早已被这袅袅青烟勾起。
他立刻催动脚下灵力，飞身赶往韩堇轩的别院。
“师弟！我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从半空中翻下一袭白衫，紧接着便是少年人清脆的笑声。
顾泠安并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将端出的菜盘一一摆好，这才回给人一个礼貌的微笑。
“师兄。”
“嘿嘿，怎么样，在千剑峰待着可还习惯？”
夜无忌嘴上问着关切的话语，心却早就飘到了桌上。
面前依旧是满满当当一大桌，甚至因为是晚餐，菜品种类更加丰富许多。
顾泠安看出人的心不在焉，但只笑笑。
“挺好的。”
夜无忌宽慰的点点头：“那就好，我还怕你住不习惯。”
“怎会。”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但夜无忌很快便发觉面前人似乎兴致缺缺，眼睛还不时看着远方的天空。
夜无忌疑惑地顺着人的目光看过去，却发觉他正盯着耸立在云中的藏经阁。
金色的眸子温柔而又专注，似乎还生出一些神往。
小师弟这……莫不是怀念起当初在藏经阁的日子了？
夜无忌顿时露出恍然大悟般的模样。
他扭头刚想出声安宽慰几句，便见面前的金眸猛地一亮，紧接着从视野中消失。
“天尊，您回来了。”
顾泠安弯了一双狐眼，笑着迎在院落的空地正中。
他仰头看着那身量高挑的男子飞身下剑，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还以为您晚上不会回来了呢。”
韩堇轩翻手收回冰魄，面上依旧冷峻，言语间却不自觉多了分暖意。
“事情已经办完，本尊便提前回来了。”
墨色的眼眸不经意间瞟过远处的石桌，果然如他所想，比中午准备的还要丰盛。
韩堇轩默默移回视线，打心底里觉得早点回来吃晚饭，是他重生之后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师尊！”
夜无忌看见自已师尊回来，也是赶忙迎了上去。
韩堇轩面前的位置一下子被填满。
左边是甜甜笑着的夜无忌，右边又是眨巴着金眸的顾泠安。
被两双清澈圆润的眼睛围在中间，成倍的小星星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
韩堇轩的目光不知该停在何处，有些应接不暇。
他只得先打发人回到饭桌，避开了这甜蜜的负担。
夜无忌的肚子早就饿得发慌，人才刚刚落座，就抄起筷子给自已布起了菜。
顾泠安则是等韩堇轩动筷后才捧起饭碗，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往人身上瞟。
三个人很快便收拾完这一桌的饭菜。
当然，大多数还是进了夜无忌的肚子。
他摸着自已圆润的肚皮，胀得直哼唧。
但即使是胀的不行，夜无忌也忍不住想多吃几口。
顾泠安照旧收拾着饭桌，夜无忌和韩堇轩则是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
等到顾泠安将一切安置妥当，便透过窗户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夜无忌。
似乎是吃得太撑，正盘腿而坐，灵气运转，缓解着腹部的不适。
顾泠安抬眼看向人的丹田，气息饱满，隐隐有着突破的迹象。
他眸光一暗，随即又被笑意所掩盖。
“恭喜师兄，可以准备冲击元婴了。”
夜无忌听见人贺喜的声音，也是分出注意给了面前的顾泠安。
修为晋升本是喜事，可他脸上反是喜忧参半。
“哎……”
夜无忌呼出一口长气。
“其实我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可以冲击元婴了，只可惜千剑峰事务太过繁忙，一直不得空闲。”
“当千剑峰的大师兄……确实挺辛苦的。”
顾泠安垂下双眸，若有所思。
他趁着下午的空档，打听清了千剑峰的规章制度。
与其他峰头不同，在千剑峰内，天尊只负责内门弟子的教习。
其余的外门弟子，则是由千剑峰的内门弟子管教。
在千剑峰没有什么资历年龄之分，有的只是完全的实力至上主义。
只有最强的人才配掌握权力，也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接受天尊亲自教导。
天尊所收下的两个徒弟，除开夜无忌是天尊亲自指定要过来的，就连萧予情也是靠实力才从外门晋升到内门。
而萧予情如今正出门云游，这峰内的事务自然都落在夜无忌身上。
也正是这特殊的规定，才导致夜无忌每天都会在天尊眼皮子底下晃悠。
垂下的眼睑藏住一闪而过的狠厉，顾泠安向前走了几步，神色中满是担忧。
“师兄，一直压制修为不突破，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他直直地望着夜无忌，言辞恳切。
“不如你先去闭关冲击元婴吧，峰内的事务你不用担心，师弟可以代劳。”
“代劳……？”
夜无忌先是面露惊喜，可那一瞬的惊喜又宛如石沉大海，被更多的忧虑掩盖。
“可峰内事务繁多，昨日……你应该又被取血了吧。
你的身体真的撑得住吗？”
顾泠安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已无碍。
“我现在实力已经逼近金丹，平日里的教习和简单的宗门任务还是难不倒我的。
师兄平日待我不薄，如今见师兄有难，我也应该为你分忧才是。”
“小师弟……”
夜无忌被人话里话外的关心说的一阵感动，就连眼角都染上淡淡的湿意。
沉默良久，他才郑重地点点头。
“好，那师兄就却之不恭了。
明日我就开始闭关，这段时间，就麻烦小师弟你多多照拂千剑峰的一切了。”
“好，我定会照料好峰内的一切。”
包括你的师尊。
顾泠安狐眼微眯，唇边浮现起实质性的笑意。
接下来二人简单交接了宗门的事务，顾泠安趁机问过关于韩堇轩的日程安排，夜无忌也一一作了答。
提到韩堇轩，夜无忌还不忘多嘱咐几句。
“清剿魔兽一事本该是师尊的职责。
但师尊身体抱恙，所以一直都是由我代劳，小师弟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如果需要帮手，就告诉外门的师弟说是天尊给他们一个历练的机会，他们不会拒绝的。
非必要一定不要请师尊出手，就算请师尊出宗，也最好不要逗留超过半个时辰。”
事关天尊，顾泠安自是一字不漏地记下。
他郑重地点头，表示自已已经知晓，紧接着话锋一转，面上露出几分怅然。
“师兄，此次一别，想必再次相见，你已经晋升元婴强者之列了。
对于今后的事情，师兄可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夜无忌眨眨眼，拖长尾音，似乎是触及到知识盲区。
他沉默半晌，这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也没想过唉，不过不出意外，我应该还是会继续留在千剑峰吧。
毕竟师尊身体不好，我想留下照顾他。”
顾泠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多问。
得到了自已想要的信息，顾泠安也不打算再把人留在此处。
他刚想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夜无忌便被窗外飞来的灵蝶引去了注意。
只见他眼睛一亮，几乎是飞扑过去接住那只泛着荧光的灵蝶，就连捧着灵蝶的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灵蝶接触到人的指尖，便化为几行娟秀的小字浮于半空。
夜无忌激动地难以往复，几乎是一目三行飞速阅读着这封传信。
「无忌，三年未见，可还安好？
听闻师尊大败魔尊，我不日便将启程回宗，亲自贺喜。
回宗之事，还望师弟莫要声张。
此番特地告知，只是提醒师弟莫要荒废了课业。
待师姐回宗，定要检查一二。
望共勉之。
萧予情亲笔。」
看完手中的传信，夜无忌先是惊喜，继而又变成惊吓。
以前和萧予情切磋时被她拿软剑抽得上蹿下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顿时面色铁青，唰地一下站起身。
“事不宜迟，师弟，我今晚就开始闭关了。
至于我闭关这事，就请师弟你代为转达给师尊了。”
顾泠安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他目送夜无忌火急火燎地赶向千剑峰的闭关洞府，眸中多了分玩味。
没想到黄禹办事能力还挺强，作为一颗棋子，倒也用得趁手。
顾泠安抬头看了眼逐渐阴沉的天空，便朝着韩堇轩的方向走去。
他立刻收起脸上的戏谑，换成一副懵懂的小白花模样，指节轻轻扣响房门。
“天尊，弟子来上晚课了。”
少年的嗓音似乎有些黏腻，莫名有些勾人。
韩堇轩也忆起自已跟人提过加练的事，遂推开了房门。
顾泠安目露期待，正乖巧的立在门外，见到人打开房门，又软软糯糯地唤了句天尊。
似是期待，又似是催促。
韩堇轩被这句尾音上挑的天尊叫的心里直痒，装模作样地干咳几声，这才跟人来到了后山。
他依旧是以木代剑，与顾泠安整整对练了两个时辰。
一直练到夕阳遁入黑夜，四周被新月笼上薄纱，这才停下。
这两个时辰，顾泠安依旧是重复着被掀翻再爬起的机械性动作。
但他出招干净利落许多，身上的伤痕也明显少了不少。
虽然还是如同昨日一般大汗淋漓，但看起来也没了之前那般狼狈。
对练完毕，韩堇轩照旧让人在灵池候着。
他则转身回到房间，从箱子中翻出舒筋活脉的丹药，这才返回灵泉。
这次开门，倒是没有看见小顾同学。
顾泠安身上多了条围巾，无辜地睁圆双眼，自觉地往韩堇轩身边靠了靠。
“天尊，谢谢您这么照顾弟子，还……亲自给弟子擦药。
从小到大，就连阿姐也不曾这么温柔待我……
弟子……真的很感激您。”
说着说着，顾泠安似乎有些害羞，就连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低垂的视线在地板上乱瞟，耳尖泛着可疑的绯红。
面前人似说者无意，韩堇轩却是听者有心。
他听着人不经意吐露的经历，瞬间脑补出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悲惨身世。
套在顾泠安身上，显得更加令人心疼。
韩堇轩叹了口气，指尖沾上药膏，替人轻轻擦拭着身后的伤痕。
面前的顾泠安似乎有些痛苦，整个人轻微的发抖，就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指尖的动作愈发轻柔，顾泠安的身体却绷得更直。
金眸在人看不见的角落浮现出难言的迷离，顾泠安握紧指尖，呼吸愈发急促。
待韩堇轩将最后的淤痕处理完毕，面前人身上早已浮出密密的细汗。
他上药的手法已经足够温柔，没想到还能让人疼成这样。
韩堇轩蹙了蹙眉，决定明天换一种药膏。
“其他的伤口你且自行处理，用昨日给你的那些就好。”
“是，天尊。”
顾泠安扭过头，朝人甜甜一笑。
兴许是灵泉温度太高，白皙的脸上染着异样的酡红。
韩堇轩没有过多在意，因为此时他的视线早已被人心口处的刀伤引走了注意。
快要痊愈的刀伤如今又更深几分，虽然没有血液渗出，但看起来依然狰狞。
“你这伤……”
顾泠安看着人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心疼，唇角的笑意更甚。
待到人看向自已时，狐眼又染上落寞，连声音都柔弱几分。
“可能是运动量太大，伤口又撑开了吧。
不过天尊您不用担心，弟子习惯了。
这点小伤，弟子能忍的。”
韩堇轩心中的小人立刻被这话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贯无悲喜的墨眸中溢出一丝心疼。
“……若是伤药效果不好，明日便找本尊拿新的用。”
顾泠安唇边的笑意几乎压抑不住，却还是乖巧地点头。
“是，天尊。”
夜色渐深，难捱的时光也如期而至。
韩堇轩最后嘱咐人几句，便离开了灵池。
顾泠安依旧如同昨日那般目送着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听见房门被合上的轻响，他垂眸看向自已心口处正在慢慢愈合的血肉，毫不留情地用灵力凝成尖刃刺入正中，再用力一拧。
心口处立刻裂开了一个破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血液流出体内，又用力向更深处刺去。
直到嘴唇变得苍白，柳眉难忍地挤成一团，从心口中流出的血液才变了模样。
依旧是刺眼的鲜红，但隐隐浮着斑斓的微光。
顾泠安小心地将这些特别的血液收集起来，心口处的伤痕却已经在慢慢愈合。
血肉生长时有些麻痒，顾泠安分出一抹余光，眸中晦涩更深。
随着实力的提升，伤口恢复的也越来越快了。
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就连训练的淤青也不会留下。
“啧。”
顾泠安烦躁地咂舌，眸中贪恋更深。
他洗去身上的血污，重新穿上衣物。
鲜血就如同石沉大海般融进灵泉，四下散开。
明日就是第一次和千剑峰的弟子们正式打交道了，还得做足准备才是。
他用契约咒印给黄禹传去一则简信，良久才得到回复。
顾泠安随手用灵力将这回信碾碎，便走出了院落。
他走到韩堇轩的门前，将耳朵附在门上。
细细密密的声音不住地顺着被掩住的门扉传入耳蜗，夹杂着隐忍的吸气，勾得人心痒。
顾泠安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耳边传来愈发沉重的喘息，几乎盖过屋内人难忍的轻吟。
过了许久，顾泠安才慢慢直起僵硬的身子。
现在还不能进去。
金眸中满是难耐的欲念，唇角被尖锐的虎牙咬出鲜血，伤口却在瞬间恢复如初。
再与人像昨日那样交换灵力，他就没办法再压制修为了。
以现在体内的灵力浓度，还不足以凝出一颗完整的金丹。
顾泠安费力按下愈发浮躁的思绪，从房间内翻出几红绸，悬于韩堇轩门前的灵木。
手腕翻转，紧接着飞身而上，将红绸绕成几缕，将自已悬于半空。
整个人的重量仅仅只靠着摇摇欲坠的支点挂在还算粗壮的树枝，他如作空中舞般，慵懒地放松身子。
熟悉的失重感，正好能让他的神经紧绷，不至于彻底睡死过去。
他得维持着体内灵力时刻运转，不然修为也会慢慢流逝。
顾泠安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紧闭的门窗。
虽然四周寂静无声，但他知道门内的人跟他一样辗转反侧。
他无言地轻笑，金色的狐眼几乎眯成一线。
纤长的眼睫遮住视野，顾泠安就这样隔着一道房门，与韩堇轩共同经历难眠的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