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不知道站了多久，走动的步伐微微有些僵硬。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多了几处缝补的痕迹，就连原本不合身的裤子都被绾在脚踝。
想必是趁着夜色，自已补好了衣服。
韩堇轩摇摇头，眸中又添上些无奈。
按照昨晚的训练强度，一般的衣服怕是用一件破一件。
与其让人每天都费心思打补丁，还不如直接换件不容易划破的来得省事。
他思考片刻，将人唤至自已身前。
“顾泠安。”
听到韩堇轩叫了自已的名字，顾泠安立刻一路小跑过来，满目惊喜。
“天尊有何吩咐？”
由于身高原因，他只有仰着头才能看见人的脸。
落在韩堇轩眼里，便是本就不大的小白团子只剩个脸，可怜巴巴的又小了一圈。
晨光映在澄澈的金眸，原本浅色的发色被染得漆黑，倒显得这双独特的眼睛更加水润。
看着还不及腰的小孩儿，韩堇轩心都快化了。
他在广袖中握紧蠢蠢欲动的双手，生怕它们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本尊给你的衣服呢？”
顾泠安垂眸：“宝衣的话，在房间里。”
韩堇轩接着说下去：“宝衣不易损毁，也不染脏污。晚上你还有加练，穿它更合适。”
顾泠安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上扬的狐目都有了圆润的模样。
可不及片刻，他面上的惊喜又尽数转为顾虑。
“可……这衣服终究是您给夜师弟准备的。
若是给了我……”
顾泠安咬了咬唇瓣，似是有些不安。
韩堇轩看出人的为难，面上虽无表情，但声音却轻柔不少。
“既然本尊给你，那便是你的东西。
夜无忌那边你不用担心，本尊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顾泠安扬起一丝得逞的微笑，但转瞬间又换成难以置信的惊喜。
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嗓音温软清脆。
“多……多谢天尊垂爱，弟子……这就去换上！”
小孩儿看样子真的很兴奋，一路小跑着回了屋。
韩堇轩只当他喜欢的紧，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房间的顾泠安迅速翻出了那件被他叠的整整齐齐地宝衣，将脸埋在其中，浑身颤抖。
天尊选择了他。
这是天尊在夜无忌和他之中，第一次选择了他。
顾泠安轻轻蹭着手中的宝衣，金眸迷离了一瞬，紧接着便恢复正常。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顾泠安很快便换上了那件天蚕衣。
韩堇轩看着撒欢般冲他跑过来的顾泠安，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前的小孩儿似乎比第一次见时高了一点。
难道是好好吃饭的功劳？那看来这小孩儿的身高算是有救了。
还未等他细细打量，耳边又传来一阵喧闹。
又是昨日那群弟子，他们抬着箱子，浩浩荡荡地来到门前。
不同于前一天，温寻千倒是没站在中间。
那些弟子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将箱子都放在了房间，还顺便回收了被人翻完的那些名帖。
弟子们规矩地向韩堇轩道别，便离开了千剑峰。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还传来了一则传音。
「这些是第二批的名册，你且先看着。
至于本周的外门大课你不用担心，我已嘱咐了夜无忌代为教导。
这几天你就安心把这些话本看完，毕竟下个月就要忙起来了，估计也不会在有时间去看。
酬劳一样不会少了你，十箱依旧是十万灵石。
好弟弟，外门大比在即，哥哥这段时间也会很忙，怕是又不能常来你这里了。
还是老样子，有什么想要的就传音过来，哥哥会尽量满足你的。」
韩堇轩读完这则传音，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再怎么说温寻千也算是原主的老熟人，少跟人接触，暴露的风险也会少很多。
韩堇轩走回了屋内，开始翻看起新搬来的名册。
把这些册子看完就有十万灵石，白给的钱，不赚白不赚。
况且他也确实有意找一个合适的炉鼎，不过也就只打算找了一个。
毕竟是会是有肌肤之亲的对象，既然要找，那便得娶她为妻。
不管怎么说，他得对人负责才算说得过去。
屋内的天尊似乎开始了一天的办公，顾泠安作为随行弟子，自是应该前去帮衬几分。
顾泠安站在门外，伸手敲了敲门框。
“天尊，需要弟子帮您分担一些吗？”
韩堇轩抬眼看向礼貌拘谨的顾泠安。
小孩儿手中还拿着扫帚，问询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小心翼翼。
想必就算不同意让他帮忙，这孩子也会自已找事忙上忙下的。
坐着总比站着舒服，反正这些名册不看后面的也跟正常的花名册无异，给他看也无妨。
“进来吧。”
韩堇轩同意了人的请求。
多个帮手，他也能腾点时间去藏经阁翻书。
顾泠安的神色立刻又雀跃起来，满心欢喜地走进屋。
韩堇轩四下打量了一会儿，见周围只有面前这一张桌案，便示意人坐在自已身边。
顾泠安闻言身体绷得更直，指尖微颤，垂眸掩住了一闪而过的兴奋。
他乖乖依言坐在了人的身侧，中间还留了点距离。
这距离称不上亲近，也算不上冒犯。
只是离得近了，韩堇轩才发觉面前的小白团身上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仿佛在勾着他凑近似的，徐徐绕在身侧。
这幽香虽然带着甜意，但却不腻，闻起来还有种花瓣的清香。
味道……很像他早上端给自已的花茶。
兴许是摘了太多花瓣，连身上都染了香味吧。
韩堇轩没有过多在意，念及顾泠安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便多嘱咐了一句。
“这些名册你只需帮我挑出阴属性灵根的即可。
后面的你不用看。”
“是，天尊。”
顾泠安乖巧点头，拿起手边的名册就开始翻看起来。
他处理的速度很快，但是心中的疑虑却逐渐加重。
这些名册无论是行文格式，还是第一页的信息摘要，都不像是一般的弟子名册。
这字里行间的疏离之意，反是更像一份商品说明。
难道说……
顾泠安眸色一深，迅速整理好了手边的名册，余光却偷偷移向了天尊身侧。
面容冷峻的男子眉尖微蹙，透着股不情愿但又非看不可的违和。
能让一向淡漠的天尊露出这般难言的神情，这后面的内容怕是有些不堪。
顾泠安心中的猜测逐渐有了雏形。
他不动声色地又翻开几本，答案愈发呼之欲出。
是炉鼎名单。
顾泠安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瓣。
而他正好也是极佳的炉鼎体质。
更别说他还是绝无仅有的，可以继续修炼的空灵根。
某些染着金边的回忆霎时间变成了灰白，就连昨日才窥得温柔，落在眼里都变了味。
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料到的。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呢？
捏住名册的指尖慢慢泛白，却又无力地松下。
顾泠安就这样捧着手中的名册，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生机，徒留眸中一片死寂。
也是，他也就这一个用处了。
若是没了这个用处，他估计连走进这个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顾泠安眼睫轻颤，露出一抹略显无力的微笑。
不是一直都这样过过来的吗？
刻意的接近，再用那人最喜欢的模样，讨到些许好处。
不过是此生再无望仙缘，不过是给他人做炉鼎罢了。
至少在天尊这里，不会被那样剖骨取血。
有地方睡，有东西吃，有衣服穿，甚至还可以在晚上，和天尊一起练剑。
这已经比他预料的好太多了不是吗？
可在他意识到属于他的东西又要别人抢走的瞬间，心中那种胀痛的酸涩感又密密爬满全身。
做随行弟子也好，做天尊的炉鼎也罢。
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被夜色浸染上迷离的韩堇轩。
顾泠安放下手中的名册，将笑容调整到人最常见的弧度。
“天尊，弟子在白副宗主那里是，学习过不少炉鼎的知识。
或许……弟子可以帮上天尊的忙。”
金色的狐眼恰到好处的垂下，显得乖巧异常。
韩堇轩捧着名册的手一抖，差点落地。
这孩子是怎么发现是炉鼎名单的？
前一页不过就只有性别灵根还有岁数，难不成他偷看了后面的东西？
可这些，都比不上后面那句来得震撼。
韩堇轩眉间微蹙，露出些许惊异。
“白渊星……他还会教你们怎么用炉鼎？”
顾泠安乖顺地点头，面上依旧挂着天真的微笑。
“弟子是空灵根，白副宗主自然会告诉我一些关于炉鼎的事。”
空灵根不是个废灵根吗？怎么还会和炉鼎扯上关系。
大脑一片茫然，杂乱的思绪堵住了思考。
他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能净化灵力的空灵根，显然也属于炉鼎的范畴。
也就是说，他刚刚让一个有着炉鼎体质的人，给他挑炉鼎。
这跟让食物介绍自已哪里好吃有什么不同！
尴尬瞬间从头顶涌向蜷着的趾尖，韩堇轩立刻严肃的回绝了人的好意。
“不必了，你先出去吧。
这册子你也不用看了，本尊自已来便可。”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顾泠安瞬间慌了神。
天尊他不是很喜欢夜无忌那样的吗？
难道……天尊选炉鼎的时候会换个口味？
那可太糟了！
顾泠安想都没想，马上又换上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故意将姿态压得更低。
他记得天尊似乎很是心软，不知道这招还能不能再让人回心转意。
“弟子……弟子绝对没有想要以炉鼎的身份靠近您的意思！
弟子知错了，还请天尊您原谅！这样的错弟子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顾泠安说着说着，金眸中似乎还染了些雾气。
“求您了……天尊，请您一定不要嫌弃我……”
韩堇轩眼瞧着小金豆又要哗啦啦落一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顾不上再装高冷，立刻说明了自已的本意。
“本尊对炉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看法，对你也是一样。”
许是被人眼里的水光晃了眼，韩堇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接下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顾泠安怔在原地，瞳孔微缩，快要滑出眼眶的泪水也渐渐止住声息。
修长的指节在视野中越来越接近，轻轻拂去了眼尾的泪痕。
韩堇轩知道自已正在犯浑。
可看见人眼角的泪珠，他又控制不住自已被触动柔软的内心。
“顾泠安，觉得自已是炉鼎这事，你自已认可吗？”
顾泠安低着头，模糊的视线却清晰地印出了一节略带湿意的指尖。
“……可他们都说是。”
“那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
顾泠安陷入了沉思，可任凭他怎么思索，都得不出最终的答案。
他下意识地抬起双眸，看向了那位如同明灯一般正引着他向前的天尊。
“弟子不知。
但弟子……想继续修炼。”
想离天尊更近一点，想让天尊多看他一眼。
顾泠安唇瓣轻颤，将未吐露的心音藏在心底。
韩堇轩目光温柔如水，仿佛能包容一切。
“只要你不把自已当做他们口中说的炉鼎，那么至少在本尊眼里 ，你永远都不会是所谓的炉鼎。”
顾泠安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
暖暖的，还带着难以忽视的心音。
“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继续习剑，继续修炼吗？”
韩堇轩轻轻一笑，宛若春风拂槛。
他引人自已看向那已经变得深红的剑纹。
“你这不是已经在修炼了吗。”
顾泠安呼吸一滞，瞳孔骤然缩紧。
韩堇轩的话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虬枝盘曲在脑内的认知。
对啊，他已经是一名修者。
而且……
顾泠安怔怔地看着韩堇轩唇边不经意流露出的一抹笑意，一如初见时那般失神。
他早就已经站在天尊身边。
心跳渐渐失速，灰白的记忆又重新有了色彩。
就算这些只是漂亮的幌子，就算人口中的一切只是欺骗。
只要能看见这抹明艳的笑意，他也一样甘之如饴。
怎么办……
比起探究这话是真是假，他好像更加不愿意看见现在的天尊，被其他人发现。
顾泠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却又不着痕迹地压入眼底。
他重新调整着脸上的表情，让自已看起来如同夜无忌那般，眸中闪着光。
“天尊，弟子明白了。
弟子是一名剑修，也是您的随行弟子。
所以，天尊请您让弟子履行自已的职责，为您分忧吧！”
韩堇轩闻言也是一愣，同时也意识到自已的思维过于片面。
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孩子当做正常修士来看待，就不该下意识地又让他远离这些名册。
要不就真成了那种嘴上说着尊重，结果又处处特殊对待的人了。
韩堇轩反思着自已刚刚的行径，朝人微微颔首，示意顾泠安重新坐回身边。
顾泠安低着头，落在脸侧的发丝掩住愈演愈烈的笑意。
他拿起手边的名册，继续翻找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