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谷幽深,山风送凉,峡谷之中,阴云常驻。
天佑众人行至此地时,天光仅是一线,照亮那悬崖两侧布满的悬棺。
棺椁幽黑,在微光下透着一股沉默的威严。
周羿走在最前,脚步轻盈而谨慎,目光在谷道上不时扫动。他同身旁的孙皓交谈,话语之中,隐含对这风俗的叹息:“这悬棺风俗,虽传为敬畏山灵之举,却也透着几分无奈啊。”
孙皓低声应道:“是啊,据闻此处谷深如渊,村人皆畏山中鬼祟,惧生人扰其安宁。宁愿将亡者棺椁置于半空,也不愿深埋地下。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这般悬棺列列的景象。”
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遭,那些悬挂在崖上的棺木安静无声。周羿不由得感慨道:“人对死亡的敬畏,真是古往今来都未曾改变。即便是死去之人,也被这样悬置,无法得到安宁。”
队伍的中段,亓官妍步伐稳健,她微微侧头,正与身旁的慕凡低语。她语气温柔,试图分散慕凡心中郁结的痛苦:“御鬼师的学识博大精深,不单是操控鬼物那么简单,更是要了解人与鬼之间的联系。世间诸多痛苦,皆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慕凡低着头,步伐略显沉重。他紧握着手中的短剑,眼中多了几分沧桑,那些孩童般的天真早已不见。自荒川风波后,亲人离世的悲痛让他内心逐渐沉寂,许多话语皆化作叹息沉淀在胸中。
他偶尔点点头,算是对亓官妍的回应。
亓官妍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她明白慕凡心中的创伤,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陪在他的身边。
刘崇则尾随在他们后面,时而插上一两句,半是调侃半是关切,竟似有些对慕凡的存在怀有醋意。
“你小子啊,整天这样闷闷不乐,也该笑一笑,免得这谷中的鬼都怕你太阴沉不敢近身了。”刘崇故作轻松,然而言语之中亦有不忍与心疼。
慕凡苦笑了一下,眼角有些湿润,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光,那一线的蓝天透着微茫的希望。
队伍最后,徐青风双手抱剑,步履慵懒,仿佛这一趟行程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闲庭信步。
他眼睛微眯,似乎随时会沉沉睡去,然而敏锐的感知却不曾有一刻松懈。他轻声哼着小调,调子悠远而悠闲,仿佛是在为这寂静的峡谷增添几分别样的气氛。
突然,峡谷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是某种东西在谷底缓缓移动。周羿立刻止步,举手示意队伍停下,众人皆屏息以待。
“什么声音?”孙皓皱起眉头,目光扫向峡谷深处。
徐青风睁开半眯的眼,神情中多了一丝认真:“可能是赶尸人,他们往来于此,常有奇异动静。”
话音刚落,一队赶尸人从远处缓缓行来,抬着巨大棺材,面色匆匆,目不斜视。那棺木上缠绕着朱红的符咒,微风吹动,符咒轻轻飘动,仿佛在低声喃语,在谷中回响。慕凡望着那些符咒,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那些符文仿佛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将死者与生者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羿示意众人让开道路,赶尸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步伐沉重而规律,仿佛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待赶尸人渐行渐远,峡谷中再次恢复了宁静,但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刚才那一丝神秘的气息。
“走吧,前面就是茗谷的深处了。”周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步向前。众人跟随其后,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峡谷中回荡。
慕凡抬头看向两侧悬棺,眼中似乎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亓官妍注意到他的神情,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慕凡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只是在想,或许人死后的归宿,不应是这般悬于半空,不上不下,无法安宁。”
亓官妍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她拍了拍慕凡的肩膀,柔声道:“是啊,人总归是要找到自已的归宿。我们走吧,前方还有很多未知的路在等着我们。”
慕凡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心中的沉重稍稍卸下几分。他再度抬步,跟随队伍前行,而头顶那一线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茗谷依旧幽深,悬棺静立于山崖,似在默默注视,谷中不时传来的风声,带着低低的呢喃。
昭觉寺,茗谷深处的一座古老寺院,已有五百余年历史,因其驱邪之能而闻名四方。常有访客不远千里而来,带着已故亲人的棺椁,请求寺内的大能为他们祛除邪物,使亡灵得以安息。
这日,昭觉寺的青石台阶上,几位商旅正驱车而至。车上载满金银珠宝,光彩耀眼。他们衣着考究,神色却透着几分憔悴与紧张,仿佛有无法化解的忧虑。住持智远方丈迎出,双手合十,微笑道:“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烦扰?”
领头的商旅名为李尚,年纪约四十出头,面容刚毅但眉间布满愁绪。
他上前行礼道:“大师,近几年来,我等家族屡遭神秘之事侵扰。母亲亡故多年,却常在梦中向我们哭诉,责怪我们生前不孝,死后也未曾尽心。她说自已坟地荒凉,孤苦无依。最近几日,家中更是频生怪事,家人得了怪病,生意也江河日下。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前来求助大师,希望能为母亲驱邪解脱。”
智远方丈听罢,双目微闭,神情宁静。他轻轻点头:“亡者心有怨气,生人自当解之。施主既有孝心,贫僧自会尽力相助。”
李尚闻言,连连道谢,神情中带着几分希冀。智远方丈吩咐寺内弟子将商旅们迎进大殿,随后请他们将母亲的棺椁抬至寺中法坛。
法坛之上,香火缭绕,智远方丈盘腿而坐,口中轻诵经文。那经声若有若无,似乎在空气中化作一股和煦的力量,将周围的阴晦逐渐驱散。香烟缭绕间,李尚等人神色渐渐安定,仿佛内心的沉重也随之而减。
忽然,法坛之上烛火晃动,一缕阴风自棺椁中涌出,带着一股凄凉的寒意。智远方丈眉头微皱,手中念珠轻转,口中诵经声愈加洪亮。
片刻之后,大殿之中恢复了平静。
智远方丈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施主,可是想破土迁坟?”
李尚拱手,神情肃然:“不错,原先埋下母亲的地方太过贫瘠,正想给她迁去好些的地方,免得她在世后仍感孤苦。”
智远方丈手中念珠轻转,目光中似有洞察天地的深邃:“难怪,这坟怕是不能迁啊,即便迁出,也须尽早火化。”
李尚闻言一怔,心中顿生疑虑,急问:“大师,此话怎讲?”
智远方丈摇头叹道:“世间因果,自有玄机。亡者之地若本天定,强行破之,反易生怨。迁坟虽为善心,然怨气未消,恐酿更大祸端。唯有火化,以焚净尘世之牵挂,方可保生者与亡者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