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宋郁雪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奖状在宋志和又一次喝醉之后被他践踏在足底。
破碎的家具、花瓶里的泥土、被砸碎的电视机和躲在柜子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团团是不是最听话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点点头,握着拳头的手死死捏着,忍住不让眼泪留下来。
徐兴梅笑笑,用着最柔和的声音,像无数个哄睡的夜晚那般温柔,不过今天讲的不是童话故事。
“乖,躲好。”
透过小小的缝隙,男人和女人的身影交错出现在客厅里。从那里传来的声音和当时小宋郁雪的无助一同破碎了。
该怎么去形容人们所说的家庭“顶梁柱”呢。那些举高高的经历、趴在男人宽厚的后背小憩的模样宋郁雪何曾拥有过啊。
她的父亲宋志和。
一个嗜酒如命、家暴成瘾的大男子主义者。
封建的社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警察、复杂的离婚手续…
这些都不是压倒那个农村妇女的最后手段。
徐兴梅何尝没反抗过,但那个落后的社会有谁真正坚定不移站在她那一边呢。
年少时的炽爱,如今的悲哀。她用七年时间证明了,那个时候坚定不移选择的人,那个说着海誓山盟的少年如今会是这般不堪。
她的确后悔了,她用了七年时间证明那时的决定。
是彻彻底底的错误。
压倒她的,是徐兴梅耗费无数个青春去坚定选择的东西,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化为无数利剑朝她刺来的东西。
她看见每天给自已讲童话故事的妈妈被人在地上无情拖拽,碎玻璃划伤了她的皮肤。那些横飞的唾沫和那人丑陋的嘴脸从此埋灭了她的童话梦。
她很听话,躲在柜子里。听着那个早就被酒精麻痹的男人说着难听的话。
“婊子,你们俩都是!钱呢,难不成还要给那小婊子用吗。女的读书有什么用,你给不给劳资钱!”
其实随便来一个人都可以制止这场家庭悲剧,那些邻居就在旁边。
可他们凭什么帮你呢,床头吵床尾合,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冷漠,夫妻嘛,总有感情的,闹不出人命的…
每个人都这么想。
战争后的残局,小宋郁雪悄悄打开了衣柜。她终于知道了,自已不是公主,也没有王子会来拯救她们。
她踉跄着爬过去,蹲在那个人的身边,小声的、一遍又一遍从她口中喊着:妈妈,醒醒。
我再也不听童话故事了。
太美好了。
这个梦太真了,宋郁雪在睡梦里皱着眉,一手死死抓着被子一角。
…
不知是哪一天,宋郁雪放学回家,突然在柜子里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那些撕碎的奖状又一点点拼回来了,徐兴梅拼了好多个日夜,在数十张奖章碎片中,用着胶水将那些裂缝慢慢缝合。
小宋郁雪嘴里有一颗糖,甜甜的,那是她童年仅有的一块糖。
是徐兴梅喂给她的。
…
“出来!”
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徐兴梅躲在宋郁雪常躲着的那个柜子里。
原来,团团当时这么害怕啊。
那个小小的缝隙偷偷照进来一丝光,徐兴梅不敢说话。
宋志国。宋志和的哥哥。
她老婆有心脏病,他爱他老婆,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心源。
结果出来了,徐兴梅很合适。
衣柜里有人将指甲死死扣进去,徐兴梅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记号——“Z”。
还好,团团今天不在家。
在狭小的柜子里徐兴梅想了很多,她最对不起宋郁雪。她不能照顾她了。她不想死。
脚步声就如同夺命的号角,一点点朝自已逼近。
徐兴梅死的那一天,是清明节。
邻居都去祭祖了,她叫破了喉咙。
宋志和得了一大笔保险产;检查结果错了,宋志国要的不是她的心脏。但人已经没了…
那一天,是宋志和难得的和小宋郁雪说话的一天。
男人叼着根烟,刺鼻的烟味让小宋郁雪忍不住直咳嗽,他的口袋里鼓鼓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脸不在意开口:
“你妈旧疾复发,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比羽毛还要轻。
小宋郁雪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表情淡漠。
“你为什么不伤心?”
宋志和看着眼前这个和那个人有七分相似的小娃娃,忽然觉着有些神奇。
她以前不知道宋郁雪和她妈妈长得这么像。
伸出手,小宋郁雪躲开了。
宋志和切了一声将那个罐子丢给她。
“死了就死了,唯一的好处…”
宋郁雪看着他拍了拍右边口袋里鼓鼓的东西,重新点燃一根烟,走了…
白帐挂满堂,无一人落泪。
除了她。
徐兴梅的葬礼办得很简陋,外婆外公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后接受不了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没能来参加葬礼。周围的邻居觉得晦气也少有人来。
小小的罐子,装着消散的灵魂。
她哭了,声嘶力竭,抱着那个骨灰盒,自已的体温好像还不够,那个罐子始终冷冰冰的。
她唯一的糖也没了…
那一年,她八岁。
徐兴梅被伯伯杀死,不是旧疾复发。
但她当时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晚上有个人影从妈妈房间里跑了出来。
梦中的故事停留在那个字母“Z”上,宋郁雪带着八岁的记忆找了那个背影好多年…
徐兴梅去世后,宋志和几乎再没管过她,外公外婆一年后也相继去世。
再后来,她被宋志国领养了。伯伯一家对她非常好。
梦停了,宋郁雪醒了过来。
麻木的四肢,空洞的眼神。
就算是在无边的黑夜里也显得那样苍白。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时浸湿了一半的枕头。
那些是名为痛苦的记忆。
宋郁雪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一旁的灯,房间的内的昏暗被驱散了,宋郁雪低下头紧紧抱住自已,那一团小小的影子印在墙上,一动不动。
那不是梦,那是上一世她真正经历过的。
这就是系统说的——关于前世的部分记忆。
可…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梦为什么戛然而止?自已被伯伯宋志国领养,然后呢?
为什么梦没了?母亲又是谁杀的?
[你能告诉我吗?]
那抹声音顿了顿。
【落:我曾说过前世的痛苦将会被抹灭,但如果你想…】
[我想知道。]
宋郁雪毫不犹豫,她知道系统不能告诉自已的死因,但徐兴梅的事,她想知道…
[落:被你的伯伯宋志国亲手杀死。]
宋郁雪崩溃了,在那个字眼落下的最后一瞬间,她的世界崩塌了。
原来痛苦的记忆还是被抹去才好啊。寂静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一抹冷笑,无奈又可悲。
她被杀母仇人带大,她自以为得到的第二颗糖,好苦。
那自已前世的死,是不是…
也和某人有关。
她不愿再去想了,宋郁雪下了床,徐兴梅的房间就在隔壁。
宋郁雪在门外站了一会,看着床上的人呼吸平稳睡得香甜。月光轻轻洒在那人身上 ,不敢搅乱她的美梦。
宋郁雪走过去将她的被子盖好。
她是该庆幸,“离城”弥补了那些遗憾。
她的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