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惟贤记得那个第一次见到妮兰的空房间,那扇落地窗的边角上是生了很久的灰。
他并不知道那个房间为什么一直空着,也不清楚那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暗无天日的基地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扇格格不入的落地窗。那刺进房间里的阳光总是伴随着妮兰的脸一并从乾惟贤的回忆里涌现。
她就好像那阳光一样。
乾惟贤推开了那扇门,落日的余晖洒在木质的金色的地板上,乾惟贤终于知道那个房间的用处了,这是一间钢琴房。
基地里最初曾尝试过培养军人们的兴趣,开设过很多充满艺术与人文气息的房间,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战情的紧张,新来的士兵受到本土极差的教育资源影响,人们的乐趣似乎慢慢变得枯燥乏味起来。
人们会把一根小号认成带着孔的枪杆子,那些发出不明声音的乐器与古怪的艺术品再也提不起这些人的兴趣。他们更需要一杯酒,一打扑克牌。
所以这些房间逐渐被一一拆除,直到这个角落里的房间被人彻底遗忘。那落地窗前的窗帘已经被扯成了碎布子,空荡的房间里除了那台发了黄的旧钢琴什么也不剩下了。
乾惟贤走近那架钢琴,阳光倾泻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按下琴键,试图敲击出音符。
“失准了。”乾惟贤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便他不懂乐理也听得出那音色相当糟糕。
乾惟贤想起自已的父亲,他的父亲曾把他放在自已的膝盖上,给他拉着一个老旧的手风琴,他记得那段不知名的音乐的旋律,可他仍然对音律一窍不通。
乾惟贤尝试着按下琴键,试图找到记忆里的那段旋律,可呕哑嘲哳的声符却和印象里的那段曲子相去甚远。
乾惟贤叹了口气:“我在干什么呢,明明我连乐谱都不认识。”
可一只白皙的手却静悄悄地搭在了乾惟贤抚摸的琴键旁。那因乾惟贤胡乱演奏而被吸引来的人在音乐中掩盖了她的脚步,静静地走到了乾惟贤的身边。
乾惟贤转过头去,“妮兰?”
“我把你带到这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这里有一架钢琴呢。我小时候,还学过音乐哦。”
妮兰的笑脸斜对着阳光,她的头发在光芒中由褐色渐变成灿烂的金色,乾惟贤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已该问为什么对方会来这里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乾惟贤沉默着,他什么都没说。
可妮兰已经微微低下了头,用手指轻轻按下了那琴键。
缓和的声音,悠长,奇怪的调子。
“这架钢琴有些不准了呢,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弹好...”
妮兰的手指随着自已对记忆里那张乐谱的回忆上浮变得愈发熟练与灵动,那轻柔而旋律慢慢变得连贯而动听。
即便钢琴的音色已经不再,即便乾惟贤并不懂音乐,他也从心底里认为妮兰弹得很好,比自已那一段瞎弹好太多了。
三分十四秒,这是妮兰弹奏整首曲子的时间,音符随着她指尖的最后一次落下中止,乾惟贤呆立在原地,却看见妮兰抬起头用手拢过自已的长发,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晕。
“抱歉,情不自禁就弹起来了...让你看笑话了。”
乾惟贤摇摇头,“不,你弹得很好,真的很好。”
“钢琴的音都是不准的,不好听的...”
“我的父亲,他也曾给儿时的我拉过手风琴,那是我唯一听过的音乐了。他总说,现在的世界,优美动听的声音随处可寻,可我从没碰到过,直到今天...”
妮兰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哨站的交易所里可以找到很多唱片店和刻录芯片,里面有这辈子都听不完的歌和音乐,都比我要弹的好...”
“但我没听过,我也没买过,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乾惟贤极力地赞扬着。
“好吧...”妮兰低下了头,乾惟贤是她加入军队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异性,也是她认为的最特别的一位,自那些事后,乾惟贤与妮兰之间的私交并没有增多,乾惟贤依旧是回到了自已那规律的训练生活,乾惟贤并不知道妮兰注意着他,他曾经的冲动为妮兰带去了麻烦,那三个老兵不会停止骚扰乾惟贤,他不想妮兰卷入这些。
乾惟贤克制着自已,克制着心里的瘙痒,可当妮兰主动走进那间房间,见到乾惟贤时,乾惟贤那压抑很久的心却如同顿开一般顺畅了。
乾惟贤从未感觉如此地愉快,他热爱着与妮兰相处的每一寸时光,只是有些事他不好开口,也不知从何讲起,他那点糟糕的个性与经历让他变得狐疑而矛盾。
“只要这样就好。”乾惟贤看着这个夕阳下演奏着钢琴的女孩,多么希望落日能走得再慢些。
可故事的发展总是不掌控在身处剧本的人手中。
“大哥,看见了吗?”那三人隐藏在门后,偷偷注视着钢琴房内的乾惟贤与妮兰。
“很清楚,这俩人搁这谈恋爱呢。”那为首的老兵露出愤恨的表情。
“妈的,上次这小子敢在健身房和我们这么动手,那么多人看着,老子脸都丢光了。回去的时候有些小子甚至敢不交税了!”另一个人说道
“放心,欠我们的,我都会叫他还回来。先是乾惟贤,再是他的马子。”那为首的老兵从门旁别过头,走向另一端的长廊。
“老大,要怎么做?”
那为首的老兵冷哼了一声:“这些日子我都摸清楚了,那小子不住在自已的宿舍,原来是搬到了一个空房间里,离宿舍区很远。平时他一直在里面捣鼓东西,不好下手,今天难得跑出来约会,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什么意思?我们要去那个房间做些什么吗?”
“你觉得呢,等这小子回来,一定会对我们给他留下的惊喜很满意的。”
那老兵放肆地笑着,带着身后的两人走向了远方的深廊。
...
“乾惟贤,我要走啦。”
日落西山,妮兰的演奏也如沉入夜色的天空一样静了下来,“太晚啦,一不留神,天都黑了。谢谢你愿意在这听我弹奏。”
乾惟贤从聆听中反应回现实,才发觉自已与妮兰似乎已经呆了很久很久。可自已的心为何还未离开就如绞痛般开始跳动呢,自已的大脑还未能想出应答的话就开始回味起自已与妮兰相处过的这个下午。
乾惟贤的手抽搐了一下,他想说“不要走”,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送送你吧”。
“好呀。”妮兰露出笑靥,“可是女宿舍和男宿舍相反耶,你也进不去的哦。”
乾惟贤这才反应过来自已似乎有点冒昧了,可自已无论如何都想陪着妮兰多走一段,他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尽管那个要求更加地荒唐。
“我不住在宿舍...我搬出去了,在一个空房间里,我不习惯住宿区的环境。你愿意去看看吗?”
乾惟贤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便后悔了,这样的话对于与自已关系并不深的异性而言似乎过于敏感了,妮兰一定会觉得自已是那种诱拐女孩子的变态。
但妮兰出乎意料地大条,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亮起了那对好奇的双眼。
“哇,搬到空房间里住,还能这样?你把它改造了吗?军队许可吗?偷偷住,好刺激!”
“不...并没有被许可,只是因为那里没有人用,也不会有人在意。改造...空间确实比宿舍大了点,但其实也很简陋,只有一些必需品和训练器材什么的。”
“带我看!”妮兰兴奋地说道。
乾惟贤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出奇地可爱,又出奇地单纯,他暗暗捏了捏自已的手心,可那浮上脑子的想要追求对方的想法却立刻又被自已打了回去。
“不行,乾惟贤,你不可以那么冒失,你不可以那么冲动。”
乾惟贤木然地带着妮兰走过长廊过道脑子里却浑浑噩噩,尽是在和自已较劲,以至于他走过自已的家门口时也没注意到。
“乾惟贤,前面是死路了哦。”妮兰拽住他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乾惟贤回过神,发出了“哎”的一声疑惑,转过头时才发现那扇熟悉的被落在后面的窗。
“奇怪,我从来都是拉上窗帘的,门也不会打开,我以为这是别的屋子呢。”乾惟贤带着妮兰走了回去,那突如其来的微妙变化让乾惟贤有些不适应。
“这是你的屋子嘛?”妮兰在靠近门口时问道。
“位置上是对的,只是我习惯通过它的样子辨认了,所以错过了,不过...”乾惟贤向自已的房间探出脑袋,下一秒却愣住了。
“乾惟贤...”妮兰站在他的背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角落的床板被拆了个稀巴烂,地上的训练仪器被砸成了废铁,被褥和护垫被掏空了芯子,满地的垃圾与碎片胡乱地堆积着,乾惟贤的家具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般被横七竖八地拆损在各个角落。那正对着门口的墙面被红色的墨水写了一串大大的字。
“喜欢这场派对吗?”
乾惟贤的脸阴沉着,双拳紧握着,妮兰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牙齿摩擦的响动声。
“乾惟贤,不——”妮兰伸出手去,可不等她拦住对方,说完自已的话,乾惟贤已经冲了出去,跑进了那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