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陶的营帐被两名士兵拉开,他在里面等候多时,接下来到来的无论是责问,不解,质疑,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三人的脚步踏过沙地,重回地面的轻松感很快便过去,日头很高,而眼下营地里,似乎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
慌乱与不安在空气中传播,人群的焦虑并非来自地下,而是其它某个原因,很多零散堆放的物资正在被统一集中搬运到一个地方,一位又一位军需官正在给集装箱贴上编号。
但这并不是眼下陆远所需要关心的,他已经走入了武陶的营帐,站在最前方的他迎上了对方投来的目光,伴随着帘布的关合,他们四人再次见面。
“我很高兴你能回来。”武陶上前走去,向着陆远递出手。
陆远犹豫了一下,仍然接过了对方的好意,伸出手与他相握。
“我知道,这很讽刺。把你们丢在地下,又看上去假惺惺地把你接回来。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能够安全返回,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喜事。”
陆远轻握着的手与武陶分离,武陶脸上的表情不加掩饰,陆远明白,他对自已的所作所为坚定无比。
但陆远仍然感到愤怒,对这个毫无愧意的军官燃烧的愤怒。
“你高兴我回来,是因为我作为你的士兵活了下来,还是因为我给你带来了地下的情报呢?”陆远直直地怒视着对方。
武陶的表情并未变化:“我知道,你对我不满,相当不满,你身后的两位士兵,也对我相当不满。我有愧于你们,有愧于许多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背负了多少罪。但我必须如此。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哪怕我是你们的长官,你们也会打心里认为我是一个无情,冷酷的人,我可以向你们道歉,但我不会改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结果,即便千夫所指,即便身败名裂。”
听罢武陶的一席话,站在陆远身后的清江已是无法忍受,她走了两步上前,代替陆远继续回道:“你大义凛然地说着这些自我陶醉与满足的话,是在安慰我们还是在安慰你自已?你以为我乐意听你那些狗屁,你讲给自已听的吧!说好了,陆远,我们,能回到地面,和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们靠的是琰,靠的是我们自已。说白了,我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因为我压根没想过你能有什么屁用!你现在说这些有的没的,把什么事一揽子放在头上还显得很自我感动的模样,只是在恶心我们。你为什么不好好坐在你那个位置上,继续你的指挥,不要和我们套近乎,煽情,我不想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也请不要太把自已当回事!”
“清江...”陆远伸出手去想要安抚身边的姑娘,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清江。
武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的眼神似乎在那一瞬躲闪了片刻,沉默数秒他终于再次说道:“好吧,既然如此...可以让陆远单独留下吗,作为一个指挥官,我需要向你们索取情报。按照你说的,我只做我该做的。”
“你最好是,但我并不想走,我得在这盯着陆远。”清江愤愤地说道。
一旁的妮兰却仍然觉得清江这样的失礼在武陶面前仍然不够妥当,他无论如何都是几人的上级,但她也知道,按照清江的性格,把她逼急了她肯定会撂挑子走人。清江与陆远并非常规意义上的正式兵,除了命,他们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武陶仍然接受了。
“好吧,那你们就在一边,不要干扰好吗。我思考的时候,不能被外来的噪音打断。”
清江看见武陶出人意料的服软,先是愣了愣,随后也没了话头,便没好气地拉着妮兰站到了一边,由于怒气未消,她免不了要和旁边的妮兰窃窃私语几句。
“我就是气他,这个假惺惺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武陶长官满真诚的,他也没有掩饰自已故意抛弃陆远...”
“所以我更不爽,他的那些什么个计划好像真的很厉害一样。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其中的一环,装模作样的神态和琰一个样。”
“琰也这么讨厌吗?”
“对。两个都是...琰好一点,他至少不会把你的命放上去...噢,仅限于我和陆远。”
“真可怕...”
而另一边,武陶已经面对着陆远坐了下来,两人的语气比之前平静了许多。武陶一字一句地询问着陆远地下的细节,在确认与乾惟贤的报告无误后,便又追问起了更多他人所不知道的内容。
武陶准备的问题详细地要命,部分细节连陆远自已都无法回忆,但武陶执意要知道,他所需要安排的每一步都可能因一个微小的环节发生改变而改变。在思考问题时,武陶的眼神专注又认真,没有丝毫的杂念,他像一个学者那样与陆远交流着想法与意见,又像一个学生那样不厌其烦地询问着各种问题。在那一刻,陆远似乎看不到武陶身上一点军官的影子,那反而是一个追求梦想的人应该散发出的光芒,武陶作为军团长,绝非一个草包。
武陶将陆远所说一一写入自已的笔记,很快堆放的纸张便成了几大张。陆远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了自已的背包,拿出了几张发黄的纸稿交给了武陶。
“这是我在地下生存时写下的部分有关内容,要是有帮助的话,您也可以看看。”
武陶小心地接过,翻阅的双手却很快停下了动作,武陶凑近脸,努力辨认着上方的字迹,最后他打开了通讯器,对着一个频道发起了呼叫。
“喂,破译员吗,嗯,对,来我的帐内。帮我翻译一下稿件,要快,手抄下来给我。”
武陶的这番话令陆远瞬间尴尬在了原地,站在帐中角落的清江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远的字真的很难辨认呐,而且那些纸张还泡了水,虽然它们不容易坏,但是字也已经很糊了。”妮兰小声说着。
“可不,我都看不懂那些东西了,你指望他能看懂,那些破译员估计得用一些复现技术才能搞明白了。但是搞明白又怎么样,他们还是会发现原本的字似乎就是那个丑样子的。”
两人的窃窃私语在武陶与陆远问话的终止后消失,武陶原本想询问更多一些,奈何时间已经到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处理,而那件事已经主动到了武陶跟前,营帐再一次被打开,一名士兵有些惊慌地走了进来。
“报告!武陶长官,第一集团军,第二集团军,第四集团军的人已经到了,他们集结在营帐正东边方向一里处,需要您紧急处理!”
武陶慢慢站起了身,脸色再次陷入了那般阴沉,“还是到了吗?”
他向着帐外走去,回头看了一眼陆远:“今天就到这了,陆远。失陪。”
...
远方的风扬起漫天的碎沙,阴影从地平线的尽头开始浮现。那些风不是自然形成,她诞生于某群脚步,某群生物的行进。庞大的军队如同洪水一般横扫而来,这等待了数月的援军,带来的究竟是纷争还是希望?
琰站在自已营帐的阴影中,默默地看着那些逼近的烟尘,他思索着,他低下头捡起一粒沙,又任由风把它吹走,吹到那远方的深渊里。他的微笑被身后的一只手打断,当他转过头,看见的是陆远和清江两人的脸。
“好久不见。”琰挥着手手。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好久不见个头!”清江真想对着琰那张臭脸来上一拳,可陆远的表情已经变得复杂,在看到琰的那刹那,他呆站着,双手局促地在身后摆动,许多话到了嘴边似乎难言出来。
那张一如既往微笑着的脸,那般真实且虚幻,陆远最后释然般地叹了口气,随后摆出了自已的笑容。
“有刮胡刀和热水吗,给我洗洗脸。”
...
“琰,我知道,现在不太合适,但我和陆远有话想要问你。”
“改日吧,我很快要回到实验室去。你们也太累了不是吗?”
“明天正午,我和陆远会在他的营帐外等你。”
“我会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