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那座小楼,修缮的进程颇为缓慢,不过好在修建得极为精致,这点儿小小的瑕疵相较之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这段时间当中,他的伤势其实极为沉重,又是碧茶之毒,又是笛飞生打他那掌,还有不到一成的扬州慢内功。
所以,大多数的时候,他只能无奈地卧床休养,有时甚至严重到连爬都根本爬不起来,只能在床上硬扛。
他也曾花钱,买了一些用于调理身体的药物,好歹能够让疼痛咳喘的症状稍稍缓解一些。
后来的李莲花曾这般说道:“我那时伤势沉重至极,既没办法种地,也无法养鱼,更不必提及砍柴、织布之类的事情了……”
也是恰在这个时期,四处游历至此的妙手空空,被那精美的莲花楼外形所吸引。
还以为是什么富有的大户人家在此地海边度假,出于职业习惯,在某天夜晚偷偷摸上了莲花楼,想要瞧瞧里面究竟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没想到妙手空空在楼里,仅仅看到了一个一贫如洗并且伤势严重的人。
那时正值寒冷的冬季,炉火已然熄灭,这个人躺在床上,紧紧地裹在被子当中。
冻得浑身剧烈颤抖,地上呕出的血迹斑斑点点,仿佛马上就要死去一般。
妙手空空终究还是不忍心,走上前去询问他的状况。
李莲花在迷糊不清的状态中,指向了桌边的药。
妙手空空赶忙端起碗,却发现药已经凉透,于是连忙帮他生火热药,并给他喂药。
这般折腾了整整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李莲花才恢复了神志,对妙手空空的喂药之恩表示感谢,并记了他一个人情。
两人也由此相识,所以才有了十年之后,李莲花为了还清妙手空空“喂了一把药”的这份人情,施针唤醒了施展龟息功假死的他。
李莲花在做门主的时候对于银钱就没有什么概念,到了如今依旧是这样。
先前盖楼花费了十几两银子,买药又花了几两银子,还剩下三十几两银子装在袋子中,随手一放,就不知去向了。
在弄丢了银子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暇去思考如何报仇,如何去怨恨他人。
每日,只是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怎么才能较为体面地获取到食物。
这段日子里,伤病和饥饿让他整日浑浑噩噩,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去种地、捕鱼。
这时候,年幼时作为乞儿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想起小时候,师兄一直在照顾他,只是不知为何,却看不清师兄的脸。
他没少凭借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少年笑脸,或者去教阿婶家的孙子认字,或者唱曲讲些有趣的事,从而讨要点吃的东西。
但他又觉得那样的方式实在是太不体面了,毕竟他曾经可是万人敬仰的大侠。
后来,他的身体稍微好一些,能够起身活动的时间更多一些的时候,听闻萝卜容易成活,最为重要的是还可以生吃。
他便笨拙地悄悄模仿着村民们的样子进行栽种,每日都满心期盼着萝卜能够快快长大。
待萝卜长出幼苗,他才难得地展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段养病的日子相当漫长,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计。
他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够向那些人复仇的。然而他受了笛飞声的一掌,伤得实在是太重,养伤所需要的时间也就变得很久很久。
每次毒发的时候,他的心中满是怨恨,恨给他下毒的人,恨在他下落不明时四顾门那些人忙着解散,恨爱他的乔婉娩给他写的那封信,恨好多好多的人……
但渐渐地,他又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已所造成的。
是他的不可一世、一意孤行害死了师兄,害死了四顾门的五十八位同门,也让附近的村民因为那场大战而遭受了伤痛。
就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海边,他完成了对自已的否定,亲手抹杀了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李相夷。
……………………
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下午,他驾驶着已有初步雏形的“马车”离开了东海之畔。
他先是前往云隐山寻找师父,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师父的灵位和坟头!
情绪异常激动的他,没有留意到墓碑上漆木山特意留下的,只有他才能够看得懂的标记,一味地沉浸在自已的悲伤情绪当中。
他一遍遍的回忆着师父在他下山之时对他所说的话,不要他去做什么大人物。
只让他和师兄吃好喝好,好好地活着,回来的时候带壶好酒。
他自认为师父是因为他出事而去世的,自我厌恶的情绪愈发强烈,觉得自已没有颜面去找师娘。
于是拿走了师父的酒壶,准备修好之后日常用来喝酒,仿佛师父就在自已的身边。
这之后,李莲花又回到了东海那贫瘠的渔村,只是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去了稍远一些的另一个渔村。
也正因为如此,错过了叶枫派出来寻找他的人。
到了新的地方,他种了许多的萝卜。
那时已经到了春天,他日复一日地看着、数着,自此再也没有挨过饿。
再后来,他种过萝卜、白菜、辣椒、油菜,还养过一群母鸡。
还曾经当过渔夫去捕鱼卖鱼,捡到了一条被人遗弃的中华田园犬,给它取名叫狐狸精。
从此过上了一人一狗一楼的生活。
李莲花起初根本不会做饭,楼里只有烧水的架子,没有灶台。
除了萝卜能够生吃、可以晒萝卜干直接吃之外,他种的菜、养鸡下的蛋、捕的鱼都拿去卖掉了。
换来的钱用于购买吃的东西,后来日子越发艰难,他便学着做饭来填饱自已的肚子。
当然,吃不完的菜和鸡蛋,他也会拿去卖掉。
没过多久,李莲花就能够熟练地当街卖菜,还常常因此被人掐脸和要求送货到家。
再后来,李莲花在水缸里找回了之前丢失的三十两银子,又过了一些时日,不知不觉中竟然攒够了五十两银子。
此时,距离他在东海坠海已经过去了三年。
他来到当年的那个当铺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却已经不想赎回自已的令牌。他终于明白了生活的真谛,平凡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