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果然如元宵说得一般,四少爷钟爱那道汤,连着添了好几碗。
自那日之后,每隔一天就有一道汤水,都是冬生出去买的食材,费不了多少钱。康允泽的胃口却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鸢儿和扣儿都猜,不知是好汤水养出了好胃口,还是二小姐离世的时日长了,四少爷的悲痛也渐渐淡了。毕竟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也还要好好活下去。
康允泽并非如他们所想。
他自小由二姐抚养,她也不过才比自已大七岁,可为母则刚,二姐几乎是尽她所能将自已庇护在她羽翼之下。
所以二姐被害的仇恨他忘不了,更不可能忘,他现在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
只是他心里对于元宵的矛盾却始终未能化解。
他已找到害死二姐的人,不必再从元宵那儿知道探听些什么。但元宵对他的隐瞒如同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虽不致命,却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处的不适。
他琢磨多日,总算为这种不适找到了一个贴切的词。
背叛。
他从来以为元宵和他是一伙儿的,他救过那丫头,那丫头也救过他,他从来把元宵当成自已人。
可就是这自已人在自已最需要她的时候,给了自已一个教训。
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面对元宵的时候,他分明心里还是抱着一线期待的。最终这份期待也在他心里熄灭成了一片灰。
但死灰似乎还未燃尽,在元宵那天夜里出现在观云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些死灰里翻涌出了一丝暗红的火光。那点莹莹之火明明灭灭,是他灰暗生活里难得的一点光。
这光竟是个背叛他的丫头带来的,这让康允泽的心口一阵烦闷。
康允泽想,既然她在自已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不如让她离了观云居?他的心里忽然冒着这么一个念头,却很快打消了。
她是觉得有愧,才自请来了观云居。
二姐说得没错,她是个做事伶俐的人才,跟着自已,也算她替二姐赎罪了。
他想到这些,总算是将心中牵扯元宵的一团乱麻压了下去。
想通之后,他便许了元宵在书房侍候。
康允泽看书的时候也没些重活,不过是些寻书找书的差事。
这日元宵替他拿了几本书,就歪着脑袋站在他身后。开春的日头暖融融地透窗洒在她的身上,照得她周身软和睡意渐浓。
她的头点了几下,迷糊间却瞧见端坐着的康允泽一直去挠自已的右臂。
康允泽伤着的右手已经痒了一日了,最开始还能忍受,可静下心来看书之后,痒意似乎深入了骨头里。
“四少爷,是不是胳膊有什么不妥?”
“痒,痒得厉害。”
元宵闻言赶紧一圈一圈绕下绷带。显露在眼前的胳膊比起两日前她上药的时候要多了些红肿的痕迹。
“嘶。”
“疼?”元宵抬头看他最近又养出二两肉的脸上皱成一团。
康允泽抿了嘴唇皱眉点点头。
“药都是正常换的,平日里也都注意着,还是得找大夫来看看。”
元宵的话音才落,就听见门外的扣儿传话道:“四少爷,晏少爷来了。”
晏杦没等扣儿说完,就已经跨了门槛走了进来:“允泽。”
“表哥,你怎么来了?”康允泽顾不得手上的不适,将耷在手上的绷带扔在一边。
晏杦几步上前压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行了,你别起身了,手伤还没好吗?”
那日谢府门前来往之人众多,康允泽一闹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晏杦随母亲去了外地老家,回京才得了信儿。
康允泽露出些苦笑:“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那就好好养着吧。”晏杦言语中多得怜惜,忽然又对着一旁的元宵道,“行了,你先出去,我来照顾你们家四少爷。”
元宵没动,等着康允泽点了头,才快步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屋中只剩两人,晏杦才敢放开询问:“小四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进京中就听闻你在谢府闹了一场,是不是谢怀与和幼璇之事有关?”
“表哥,这事实与你不相干,你还是别问了。”
晏杦见他表情决绝,只好道:“我可以不问,可我听说国公爷现在不许你出府。”
康允泽无法解释,只好漠然,可他这副模样看得晏杦实在来气,原本明明是前程似锦志存高远的好少年。
这些日子在京中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原本他还考虑说予康允泽听会不会惹得他心中郁结,现下他哪里还忍得住。
“小四儿,现在外头是何传言,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晏杦迟疑片刻,还是续道:“京师里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股风,人人都道英国公府肥田出瘪稻。三房的二小姐和人私会才惹祸上身,四少爷更是说他上不敬长辈,下不睦兄弟,性格顽劣乖张!”
方才垂头不语的康允泽在听见二姐谣言的瞬间就瞪圆了眼睛看向晏杦:“胡说!我二姐清清白白,是谁在造谣生事?!”
“既是谣言,传于何处自是不可考。”晏杦语重心长又痛心疾首,“三人成虎,如今人人都认定你怙恶不悛,更有甚者扬言要请愿将你县案首的名头收回去!小四儿,你可知背上了不孝不悌的罪名,就是名气稍盛的书院都进不去了!你还如何考科举,当真要绝了仕途,在这观云居待一辈子不成?”
康允泽对他的劝解不听不闻,伸了手去握他的:“表哥,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污我二姐的名声?”
晏杦见他如此,恨铁不成钢地道:“允泽,你当真要这般执迷不悟吗?幼璇的死我知你心结难消,但你自已呢?你的未来不要了吗?”
晏杦是看着康允泽长大的,两人感情至深,他实难做到置身事外。
他反握住康允泽的手,徐徐规劝:“小四儿,听表哥一句劝,先顾好你自已才是紧要的事情。”
只是他这话刚刚说完,对面而坐的康允泽闭了双目,瘫软在椅子上。
晏杦一惊,起身扶住他的肩膀,轻晃呼唤:“小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