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在热水里棉布的手巾裹干了被元宵捏在手里。康允泽的额头上沁着薄汗,眼睛闭着也睡得不安稳,眼皮下边的眼珠飘飘忽忽地转个不停。
温热的手巾轻轻擦过康允泽的额头脖颈后背,粘腻的湿汗被擦去,身子应当爽利不少。
元宵掖好被角,走到屏风外边,才转过头轻声对鸢儿问:“药是一天吃几次,都什么时辰吃?”
“四少爷的药都是在东南角的小房里熬了,饭后吃的,一日三次。”鸢儿犹豫道,“只是这些时日,四少爷胃口不好,几次都是迷迷糊糊喝了药就睡,饭也没吃。”
既然说了要饭后吃药,那便要谨遵医嘱。是药三分毒,长久这样吃下去,难保不对胃有什么损伤。
元宵也忘了自已进了观云居以来是第几次皱眉了,上头无人管束,丫鬟们松懈懒怠。她瞧着鸢儿个头不矮,但脸上的孩子气比自已还重。
说话间,扣儿总算是收拾妥帖,她将鸢儿的话听了齐全,见元宵出去倒水,赶紧扯了鸢儿的衣袖,气呼呼地不满道:“你怎么什么都跟她说了。”
“没有没有。”鸢儿连连摆手,“咱们偷吃四少爷饭食的事我就没说。”
东南角的小房靠墙堆了几筐炭火和杂物,另有两个小煤炉并排放着,其中一个上边还放了个药罐子。
方嬷嬷听见响动,一见是个生面孔,就知道这是侧夫人安排来的新丫鬟。
“是元宵姑娘吧。”
方嬷嬷身材干瘦,面色枯黄,年纪不大,瞧着身体却不好的样子。
“方嬷嬷。”元宵行了个礼,“我来瞧瞧给四少爷熬药的家伙什。”
方嬷嬷脾气倒好,也不??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反倒是点头哈腰的一一给元宵介绍。
“药都是嬷嬷熬的?”
“是,鸢儿扣儿不懂这些,药都是我亲自看的。”
元宵闻言点点头,笑着道:“那今后的药还是麻烦嬷嬷了。”
把事情交代给方嬷嬷,元宵又去收粮厅找相熟的丫头买了一斤粳米、半斤猪肉。康允泽现在不得国公爷的心意,大厨房当然不会给他另做什么适合病人的饭食。
刚好观云居有两个炉子,空了的那个熬些软烂的瘦肉粥,也好让康允泽入口。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梳理起观云居的人事,方嬷嬷身子不好,一瞧就知道是不愿意多事的。鸢儿和扣儿两个丫头,一个胆小一个志骄,也不怕难管。
现下顶顶要紧的就是养好四少爷的身子,旁的都可以放一放。
粳米入锅,小火慢慢炖着。元宵领着鸢儿、扣儿将屋里清扫一通,又给四少爷的伤口上了一遍药。
扣儿站在门口把盆里的污水往地上一泼,朝着堂屋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四少爷又没醒,她这么勤快给谁看啊!要是她再让我打扫院里,我可不干!”
鸢儿生怕元宵听见,小心地来回看了看,轻声安抚道:“算了算了,想她是刚来,才要立立规矩。”
“哼!”扣儿撅着嘴,伸着脖子朝院门外看了看,“冬生怎么还不回来,买个补房顶的瓦片也这么久!”
敷在康允泽额头上的帕巾换了三四回,持续不退的高热总算是降下来了一些。
炉子上的米粥炖得软烂,又加了瘦肉沫,闻着香喷喷的,元宵特意盛了上头的一层米油。
“元宵!”
冬生放了手里鼓囊囊的麻袋,瞧见元宵分外惊喜。他昨夜就知道观云居要来新人,可怎么也没料到来的是她!
元宵瞧见熟人也是欣喜,将米油给了鸢儿,让她去伺候四少爷进食。
“冬生哥。”
“嘿嘿,好巧。”冬生害羞地避了目光,挠挠头,又见自已风尘仆仆一身霜雪,生怕凉了元宵,往后站了一步,“晨起去买瓦片,大雪难行,平安街上两辆马车撞在一起,耽搁了时间。”
“这么大的雪,瞧你裤管都湿透了,赶紧先去收拾收拾,别着凉病了。”
元宵关切的话惹得冬生本就冻得通红的脸又红了些,他草草点头,“唉”了一声。
那碗瘦肉粥鸢儿喂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四少爷喝了大半碗,元宵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胃里有些东西,可以吃药了。
端药进屋的时候,康允泽又躺下睡了。
她轻唤了四少爷两声,得了咕哝的几声回应。他的脸几乎瘦得皮包骨头,哪里还能看得出禅心寺那会儿白白胖胖的样子。
元宵哀叹一声,舀了一勺药汤,轻轻晃了晃,待到温度适宜才送到康允泽的嘴边。
一碗汤药并不算多,元宵也足足喂了一刻钟,背心里不停地冒汗,竟比在大厨房揉面还要累人。
她搁置了药碗,重新替康允泽盖好被子。
只见躺着的人阂目睡着,肌肤苍白,眼窝青黑,睡梦中眉头也不肯放松。
他同谢家的冲突,元宵并不清楚,但想来恐怕和二小姐脱不开干系。虽然感情用事,却是实实在在为着姐姐的赤子之心。想到短短半年发生在他身上的变故,想不出什么时候心里不知不觉对他生了些怜悯和敬佩。
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在后世只是个小学生,如今却要承受这些。
屋子里点了炭火总算是比刚进来时暖和了一点,她凝视着康允泽病弱的面庞,低声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二小姐瞧见你这般,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你可得快点好起来。”
闭着眼的康允泽像是听到了一般,蹙着的眉头微微一动,嘴里喃喃地出声:“阿姐...阿姐...”
元宵听了响动还以为自已吵醒了他,等了一会儿,仍见他闭着眼,想是迷蒙间说了梦话。
她动作放轻,拿了药碗正要走,又听见床上的人在睡梦之中压抑而悲切的哭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身体蜷缩如母体里怀抱的婴儿,呜咽着低声:“阿姐...苦...”
元宵听见他撒娇般的诉苦,心中一酸,想了想回房从包袱里拿出个牛纸包。
她从里头挑出一颗色泽金黄的姜糖,轻轻塞进康允泽的口中,一如禅心寺塞字豆糖的那一天。
“吃了糖就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