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蕊萍和元宵从杂货铺出来正好碰见冬生赶着车到了门口。让杂货铺老板帮着将一张桃木四扇围屏和四把扶手圈椅固定在冬生的板车上。
蕊萍家的宅子靠近城北,离金桥街太远,若是让杂货铺送货要加一百文的送货费,让冬生帮忙可是省了不少。
冬生驾着车,见蕊萍和元宵不上车,只坠在车边跟着走,脸红红地朝着元宵的方向:“你们上车吧,这样省些力气。”
蕊萍和冬生都是家生子,多少有些熟悉,知道冬生最宝贝他的那些马儿,舍不得它们累着。见他主动要载自已,忍不住逗他:“哟,今儿冬生怎么转性了?不心疼你的伙计了?”
冬生闻言,扭了头别别扭扭地小声嘟囔:“她又不重。”
只是这话蕊萍和元宵都没听见,仍跟着冬生的板车边走边聊。
“一会儿先去我家放了东西,我请你们吃了晌午饭,再去思文堂。”蕊萍也不小气,中午请元宵和冬生吃饭的百味斋是城北排得上名头的老字号。
据说这家店的厨子祖上三代曾是御厨,颇有些手艺。
点了羊皮花丝、荔枝白腰,拌三丝。
不知是不是期望太高的缘故,他们三个都觉得这家的菜味道一般,独最后上来的那道甜汤给了些惊喜。
“这酒酿金橘团子,没想到酸酸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蕊萍自小尝惯了国公府的美食,能得她一句好可不容易。
元宵喝完最后一口酒酿,也觉得甜而不腻、软糯异常,心中想着倒是可以回府复刻了,做给侧夫人。
吃饱喝足,冬生驾着车便送了她们回府,思文堂在回府的路上,正好顺路。
思文堂既是间书斋,也售卖笔墨纸砚。它正巧坐落在京中几家族学附近,虽然对面有一家更大的翰墨斋,但物美价廉,所以往来的客人络绎不绝。
店里的小二见蕊萍面熟,迎上去招待。
蕊萍要了些宣纸和墨锭,便开口问起他们还收不收抄书的。
店小二点头:“收的,不过这得问问掌柜的。”
说着小二叫来了掌柜的。
思文堂的柳掌柜是个年逾四十的长须书生,见到问抄书的是个女子,脸上露出些惊奇。等蕊萍说起,要抄书的不是她,而是旁边身量还不足十岁的元宵时,掌柜的忍不住笑了。
“姑娘可别拿我说笑了,给我们思文堂抄书的,虽说也有女子,但那也是学了几年字的。这个小女子如今怕是不足八岁,写出来的字能要吗?”
也不怪掌柜的怀疑,大渊朝女子有读书的,但却不多,像元宵这样小年纪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元宵也不辩白,从怀里拿出自已昨夜准备好的几张字递给了掌柜的:“您瞧瞧,这些字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思文堂的柳掌柜原本不抱什么希望,随意地接过纸张看了两眼。可谁知道,就是这两眼让他对元宵刮目相看。
元宵是临得英国公康英甫的字,又因她前世喜临柳体,写出来的字笔画细劲、棱角峻厉,瞧着竟有十数年的笔力。
柳掌柜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奇道:“这真是你写得?”
蕊萍早见过元宵的字,初始也只觉得惊奇,后来亲自见她写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总有人在某一处上多得天赋。
“柳掌柜,我这妹妹在书法上造诣颇深,给你抄书可还使得?”
柳掌柜还是不信,口中只道:“若真是她写的,自然使得。”
说罢,从旁拿过纸笔,就要元宵现场写给他看。
元宵拿了笔,柳掌柜看她握笔指实、掌虚、紧而不僵,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
片刻,纸上跃然而出两句: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屋或有侯王。
这是孩童启蒙的《增广贤文》中的两句,意作事在人为。柳掌柜自然明白元宵的意思,这是讽他以貌取人了。
柳掌柜却也不恼,他看过元宵的字,确实是有真本事,他略一拱手,语带歉意:“姑娘海涵,是柳某浅薄了。”
蕊萍见柳掌柜为元宵的字折服,心中自是高兴:“柳掌柜,我妹妹抄的书你还收吗?”
“收,自然收。”柳掌柜满脸堆笑,随即商人重利精明的嘴脸又展露无遗,“不过字好字坏,我这儿可都是一个价钱,姑娘不介意吧?”
“什么价?”
“不同的书,价格不同。”柳掌柜介绍道:“开蒙的三百千,三本一并抄完成套收是一百文。笔墨本店概无要求,但是纸张却得用我们店里的,若是去了纸张的花销,姑娘还能拿五十文。”
元宵早猜到抄书钱赚得不会容易,可她没想到铺子会压价这么狠,五十文再减去笔墨的损耗,至多也就能赚四十文钱。
这可真的是血汗钱了。
“三百千的价格是便宜些,等姑娘能抄了四书,赚的银子也就多了。”
元宵点点头,她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和劳力了,能多赚一些就能早一些赎身出府。
和柳掌柜商量之后,拿了抄写两套三百千要用的纸张,又付了纸张的押金,约定好交书的时间,她们这才出得门去。
冬生瞧见她们,也从板车上跳了下来:“事儿办完了?”
多了份能赚钱的营生,元宵的心情不错:“是啊,冬生哥,以后少不得麻烦你帮忙送书。”
元宵定是不能常常出府的,和思文堂生意的往来必得央求着他们这些外院小厮了。元宵和冬生打了两次交道,知他是个老实心善的,也愿意让这笔跑腿费由他来赚。
“不麻烦...不麻烦...”
“好了,你们两个站在人家铺子门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是上车再说吧。”蕊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提起裙摆,轻巧地坐上车。
棕褐色大马拉着板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街口,谁也没注意到街对面翰墨斋二楼的窗边立着一英气勃勃的童子。
他头戴皮貉帽,帽檐上镶了一道锦缎压边,修长舒朗的眉下,眼眸黑润如墨玉,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辆只见个影儿的旧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