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织家很大,三房两厅的格局,收拾得干净又整洁。
他围着围裙,把我和张绮领到书房。
“我去做饭给两位大美女吃,你们随意哈,看书还是看电影,都随你们意,千万别跟我客气,谁跟我客气,我跟谁急。一定要像在自已家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走进那间书房,瞬间被书的海洋淹没。
几乎是三面环墙的实木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连地上也堆满了。除了窗户的位置漏出一块空地儿来,其他地方没有一丝儿空隙来放别的东西,除了书,还是书。
张绮一屁坐在电脑桌前,踢掉鞋子,打开电脑,还真像在自已家里一样随便。
我在书架前逡巡了一圈儿,基本知道了这人看书的喜好!
我坐在地上那台灰色的懒人沙发上,从最顺手的地方,随手拿了一本书,漆黑如夜的封面上,画着一个日食一样的光圈,淡黄色光圈里写着一句触及人灵魂深处的诗: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阿多尼斯的诗作。我最爱的诗人。
我的心急剧地跳着。
在一个陌生的书房里,遇见了老朋友。
我坐在窗下,温暖的阳光透过粉白的窗帘,落在我身上。
我抚摸着书上的文字,像抚摸爱人的肌肤,心潮澎湃,内心激荡。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绝望长着手指
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太阳即使在忧愁的时候
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死亡来自背后
即使它看上去来自前方:
前方只属于生命
疯狂是个儿童
在理智的花园里
做着最美好的游戏
时光,在欢乐中浮游
在忧愁中沉积
遗忘有一把竖琴
记忆用它弹奏无声的忧伤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
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向我袭来的黑暗
让我更加闪亮
——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的诗是一剂毒药,每个绝望到无眠的夜晚,我便是读着他的诗,饮鸩止渴般地熬到天明。
张绮对着电脑骂骂咧咧的,骂完人家爷娘又骂人家祖宗十八代。她在和人斗地主,对方牌技超烂的。
“阿宁,你打牌吗?你来一局呗!”
我忙摆摆手,尴尬地道:“我不会打牌。”
“真的假的哦?还有人不会打牌?麻将会不会哦!”
张绮像发现了新大陆,几乎是尖叫着把我拖出书房,穿过玄关,过餐厅来到厨房,抽油烟机呼呼地晌着,陆织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打着鸡蛋。
“陆郎,你快来看看这新发现的物种,阿宁啊,她居然说她不会打牌!”
“你们快出去吧!我这爆油,哎呦妈呀!”
陆织抱着头一蹦老高。
我打开水龙头,放水洗手,解开他腰上的围裙,系在自已身上。
“不会打牌的人多着呢!但不会做饭的人还真是稀有物种。你快出去吧!添乱你呢!”
陆织把张绮赶了出去。
我把鸡蛋打在碗里,又溜进锅里,金黄的荷包蛋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我将青红椒切成末,葱切段,荷包蛋成型后用铲子斩碎,翻炒,往锅里加了少许盐和生抽,淋了一小勺热水,煮了片刻,出锅。金黄的荷包蛋,鲜艳欲滴的辣椒,点缀着青葱,芳香扑鼻,美不胜收。
陆织咽了咽口水,端着盘子。
“你……你是魔术师吧!”
我笑笑不语。又炒了一盘小炒肉,打了个西红柿鸡蛋汤,炒了盘青菜。三菜一汤,三个人围桌而坐。雪亮的灯光映照在我们脸上,灿烂而辉煌。
陆织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无比感慨道:“难得哦,我这偌大的房子里竟有了烟火气息。”
他转身从冰箱里端出三罐啤酒来。
张绮也是无比高兴。她端着酒爽朗地笑道:“老子今年最开心的,就是今天了。喝他娘的!”
于是,我们三个就着啤酒吃着菜喝着汤,有说有笑,还蛮快活的。
张绮似乎忘了曾经的不开心,我也跟着吆三喝四地划起拳来。
那些不开心的人和不开心的事,等老子酒醒了后再说吧!
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多,张绮倒下了,我还坚挺着,两只眼跟灯笼似的亮晶晶。
直到喝光他冰箱里的存货,陆织沙袋一样倒在张绮身边。我摸到客厅沙发边,猫一样地蜷在一个角落。
花城的九月依然燥热,陆织虽然在客厅开了空调,我仍觉得燥热难受。酒意上头,真皮的沙发上像谁放了一把火。我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凉风习习的阳台,抱着一只花盆,倒地便睡。
月光光,水汪汪。
月亮之下的阳台鲜花盛开,雪白若纱的月光静静地照着这万家灯火,照着这被时间的长河袭卷着往前奔跑的女孩儿,照着她满心的无以排遣的忧伤。
如果陈尘在天上看着,他会比她还悲伤吧!
阳光雪亮,照着我的脸。
陆织笑吟吟地站在床边,白T恤,牛仔裤,白球鞋。
我慢慢地爬起来,揪着身下的白色床单。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孩,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对……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我揪着头发,打量着这陈设简洁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别无陈设,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水仙。
床尾摆放着一件白色T,一件黑色运动裤。
“你怎么睡阳台去了?差点把我的花盆给啃了。”
陆织哈哈地笑着。
我尴尬地掩面叹息。
“那个……你衣服脏了……那衣服是干净的,新的,我没穿过的。你……你换好后出来吃早餐吧!卫生间在那边。”
陆织走到窗前,把窗帘掩上了,房间瞬间暗了下来。他笑着摆摆手,退了出去。
我看着自已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头瞬间大到要炸。
我换好衣服,慢慢地出来。
陆织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一只玻璃大口瓶子里插着一捧雪白的马蹄莲。
他站起来拉开面前的椅子,我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我道了谢,看着桌上的那碗白粥,粥里飘着几片雪白的鱼肉,数点鲜亮翠绿的芫荽和淡黄的姜丝。
“张绮呢?”
“她先走了,今天她要主持例会。”
陆织抬手看了手腕上的手表。
八点半了,快吃,鱼片粥,手艺不咋滴,请君品鉴。
我笑了笑,舀了一小匙浓粥,慢慢地吃着。
“很好,很地道。”
我放下碗勉力喝完一碗,微笑着看着对面干净磊落的男生。
“惭愧惭愧,你太给面子。我做的不地道,我婆婆煲的粥,就很好喝,有机会你一定尝尝她的手艺。”
我苍白地笑着。
像桌上怒放的马蹄莲,柔软,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