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素裹。
庭院来往走动的人都面容悲戚,个个穿着黑色的衣服。
站在檐下栏前一脸素穆迎接宾客的正是元和,他披麻戴孝,低垂着头,站在冷风之中。旁边站着同样披麻戴孝的黑衣男子。
厉尘扬走了过去,鞠躬行礼道:“元叔,我来晚了。惊悉噩耗,不胜悲痛。愿逝者安息,请节哀顺变。”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信封,里面装着厚厚一叠奠仪,“家父身体抱恙不能亲来吊唁,还请您见谅!”
“厉少爷,您来了。您有心了。辛苦了。”元和接过那白色信封,递给边上的黑衣男子。“请进内堂,表少爷会给您……”他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木木讷讷地道,“和这位小姐安排客房。”
“节哀顺变!”我低着头,深深鞠了一躬。半张脸藏在衣领和围巾里面。
门檐下站着的两个黑衣男子齐声喊道:“厉家少爷携亲眷前来吊唁!”
厉尘扬拉着我进了入内堂,同样披麻戴孝的萧辰满眼哀痛地走了上来。
“厉少爷,二位,请随我来。”萧辰消瘦了不少,眼眶都深陷了下去。
许是悲伤过度,他一直垂头走路,竟没有认出我来。
萧辰领着他与我进了二进院的一间客房。
“感谢二位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还请暂且安顿休息,晚上六点请到餐厅用餐,明早八点祭奠仪式在怡养堂举行,再次感谢。少陪了厉少爷,萧辰还有客人要迎接,我就不打扰二位歇息了。”萧辰沙哑着声音道,转身离去。
寂静的房间里,我听到自已的心跳声还有呼吸声,跟着从窗缝隙里漏进来的风无皈无依地飘忽着。
“你怎么啦?”厉尘扬扬眉淡笑着,问道。
我摇摇头,看着那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沙发。床上铺着簇新的被子,绣花被面,绣花床单,绣花枕头。祭奠仪式明早才开始。今天晚上我怎么办?
“厉尘扬,你去告诉萧辰,我不能跟你同住一间房!”我解开围巾,露出那张变作猪肝色的脸来。极度不安地坐在那沙发上。
厉尘扬坐在沙发对面的那大床上,静静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能?咱俩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抬眸望着我,“看来,你是认识那张家的表少爷了?”
我的心冷到了极点,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三舅公过世了,陈烟他爸妈一定也要来吊唁!我却和厉尘扬出双入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我坐在窗前,小院里已点亮了雪白的绢布灯笼,那灯笼上写着个漆黑的“奠”字!满院清幽的灯光里,那株肥厚的芭蕉落了片片白雪。陈烟还说以后要在咱家的院子里种上一株芭蕉树,可以在树下煮茶读书,春看花开秋赏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如此诗情画意,想想都开心呢!
可我现在满心都是忧心。
六点左右,我不肯去餐厅用餐,我说,我头痛欲裂,山里太冷了,我实在没胃口。厉尘扬那厮便一个人出了门。
我趴在窗前,遥望着院子对面房间那紧闭的窗。他爸妈来了,他自是陪他爸妈。
……
我也不知自已在那窗前胡思乱想了多久。厉尘扬却很快又折了回来,手上提着一只白色的灯笼。
“人太多了,吵得要死。还是这里安安静静的。”他将灯笼挂在门边,走了进来。
我靠在窗前,心里哀哀地不想说话。我虽对那老头没什么好的印象,但毕竟死者为大。他大概也是悲伤的,毕竟三舅公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过他力所能及的援助。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我思绪茫然地望着院子里朦胧的灯光,那灯混杂着雪光,当真是寒凉透心,令人哀伤不已。
“你饿不饿?现在餐厅那边人巨多,我想你也不喜欢去凑热闹,现在还早,晚点儿我再去给你弄点吃的。”厉尘扬站在窗边,看着我沉寂如水的一张脸。
我满目哀戚地望着那灯那摇曳的蕉叶那紧闭的窗,那寻不见踪迹的人啊,让我如何不忧伤?
“你那么伤心干嘛?明天参加完追悼会,吃过午饭我们就可以撤了。”厉尘扬转身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来。
“死者为尊,我不伤心还能高兴起来吗?”我哀哀地叹了口气,我虽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惊闻死讯,还是有些伤感。
“我有些后悔带你来了,要是人家结婚生子,还能来沾沾喜气。”厉尘扬哀哀地道。
“人能善终,也不失为一件喜事。”我长叹一息,将手拢起放在嶙峋的双膝上。
“你挺豁达呀!”厉尘扬哼了一声大笑道。
我坐回沙发,懒懒地坐看着那方木几上梅瓶里一簇开得半败的梅花。花瓣凋零,落了满满一桌。这家人办着丧事,早淡了莳花弄草的心思。
“走,别在这干坐着了,我带你折梅花去。”厉尘扬拿起挂在沙发靠背上的围巾,毫不客气地套在我脖子上。
我拉过围巾,一圈圈围在脖子上,拾起帽子套在头上。
“小心路滑。”他从衣服掏出一只白色的口罩,撕掉包装,挂在我脸上,整理好,盖住我的口鼻。又取出一只,自已戴好。他倒是细心。我看着他提着那盏白色的灯笼,扶着门框,出了门。
青石铺就的地板上,湿滑冰冷。地上飘摇着落叶繁花。
“还是……算了吧!”我站在那石雕灯座下,这个人明明花粉过敏,为什么要来看什么梅花?
“又怎么啦?”厉尘扬提着灯笼嗡嗡地道。
“你不是说你花粉过敏吗?”我无语地看着他。“既然过敏干嘛去梅林?”
“原来是心疼我,好感动啊!”厉尘扬笑着将灯笼提起,照着我的脸,“我吃了抗过敏药了,也戴好口罩,不碍事的!”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手温暖光洁。
我用力挣脱他,讪讪地道:“不要拉拉扯扯,OK?”甩开他大步往外走去。
分花拂柳,穿廊过院。
门廓上挂满白色的幡帐,在夜风中轻轻飘拂着。白色的写着大大“奠”字的绢布灯笼摇落下片片雪白的灯光。
我围着围巾将半张脸都藏了起来,虽戴着口罩,依然唯恐被人认出来。好在山庄里的人都忙着悲伤,没人在意我。
穿过抄手游廊,沿着青石花径,朝湖边梅林而去。
厉尘扬提着灯笼大步追了上来,“走那么快干嘛?你等等我啊!你是不是来过这里?熟门熟路的。”
湖堤上高立着灯,树上也挂满了灯笼,将整个湖和梅林照得雪亮。我站在湖边,吹着冷风,片片红梅混杂着细雪,乘风而来,掠过湖面,落在雪白的毛领上。湖水清冽,荡起片片涟漪。
厉尘扬提灯而立,挺拔的身影在冷风夜色里显得格外飘逸。灯光照亮了他脚下苍冷的雪地,也将他的影子投在了湖面上。我站在他身边,愣愣地凝视着湖面的雪色灯影。
疏影横斜,梅蕊幽香。
厉尘扬将手中的素色灯笼塞在我手里,“拿着,我给你折梅花去。”他朝那棵开得极绚烂的梅树走去,地上细雪与梅花纷扬。
厉尘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踮着脚攀住一枝梅枝,用力折了下来。
花好月好人难好。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梅花,那人打着喷嚏,又转身去折花。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鲜花美男月色撩人,如此良辰美景,我却满心伤怀。
“这枝更漂亮,可惜有点高。”他解开大衣,丢在雪地上,猴子一般往树上爬去。身上只穿着一件烟灰色短T。
“你小心点啊!”我提着灯笼捧着梅花,蹲在地上拾起他的衣服,拂去衣上的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