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被大王请上了王船。”
吕不韦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大王与子房谈了些什么?”
“大王与我谈论治国之道,谈论秦之未来。”李斯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也谈论到相国这些年为秦国所做的贡献,以及如今朝堂之上的一些…流言蜚语。”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吕不韦的反应。
吕不韦轻哼一声,放下竹简,十指交叉放在腹前:“流言蜚语?何谓流言蜚语?”
“相国权倾朝野,门客众多,难免有人心生不满,散播谣言,说仲父功高震主,有不臣之心。”
李斯直视着吕不韦的眼睛,语气愈发坚定,“大王仁厚,不愿听信这些谗言,但长此以往,恐对相国不利,对大秦不利。”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也冷了下来:“所以子房今日前来,是来替大王劝谏老夫的?”
“非是劝谏,而是希望相国能以大秦江山社稷为重,与大王同心协力,共创大秦辉煌。”
李斯不卑不亢地答道,“大王如今亲政,正是励精图治之时,相国若能鼎力相助,定能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吕不韦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讽刺,“子房啊子房,你以为老夫在乎这些虚名吗?老夫为秦国呕心沥血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大王亲政,就想将老夫一脚踢开?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李斯脸色一沉:“仲父此言差矣,大王从未想过要……”
“够了!”吕不韦猛地站起身,指着李斯怒斥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不过是想借着大王的势,爬到更高的位置!你以为你是什么忠臣良将?你不过是个蛇鼠两端的墙头草!”
李斯也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迎上吕不韦的目光:“相国,我敬你曾是秦国的肱骨之臣,所以我才来劝你。但你如今的行为,已不合大秦法度,你豢养门客,结党营私,干预朝政,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罪状!”
“法度?哈哈!”吕不韦再次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没有老夫,哪有今日的大秦?没有老夫,他赵政还能坐稳王位?”
“相国!”李斯厉声喝道,“你莫要执迷不悟!如今的大王,不是你手中的傀儡,他是大秦的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秦!”
吕不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阴霾。
他盯着李斯,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很好。既然你如此忠心于大王,那就去吧,去你的大王那里,尽你的忠心去吧!”
李斯深深地看了吕不韦一眼,躬身一礼。便转身欲走。
“慢着!”吕不韦突然叫住了他。
李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吕不韦看着没回头的李斯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无力地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你走吧,子房。你我之间,无需再多言。”
他颓然地坐回席上,目光落在散乱的竹简上,却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曾经的峥嵘岁月,看到了自已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的历程,以及如今即将倾颓的未来。
李斯没有立刻离开,他静静地站着,背对着吕不韦,心中百感交集。
他并非无情之人,他感念吕不韦的知遇之恩,没有吕不韦,或许他仍然只是上蔡郡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
他今日前来,并非完全为了秦王,也是为了吕不韦,他希望吕不韦能够及时醒悟,悬崖勒马,保全自已,也保全大秦的稳定。
可是,吕不韦的反应,让他彻底失望了。
他看到了吕不韦眼中的不甘,看到了他心中对权力的执着,更看到了他对自已,对秦王的深深敌意。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与吕不韦之间,再无师徒之情,只有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昔日的恩义,在权力的漩涡中,终究是化为乌有。
良久,李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再次对着吕不韦深深一揖:“相国,保重。”
他没有再说其他,他知道,再多说也无益。
有些路,一旦选择,便无法回头。
李斯转身离去,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他知道,他即将踏上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但他无所畏惧。
为了大秦的未来,为了自已的理想,他必须勇往直前。
权力的交接,王权与相权的对垒,总是那般矛盾重重。道双方都是好道,但立场不同,只能不相为谋。
吕不韦看着李斯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惋惜,有不甘,更有深深的怨恨。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
寂静的书房内,只剩下吕不韦沉重的呼吸声。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空,低声自语道:“嬴政,李斯,你们都以为老夫败了吗?老夫还没有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卷竹简上。
那卷竹简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吕氏春秋》。
他拿起竹简,缓缓展开,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宽政缓刑……”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从匆匆走了进来,跪倒在地,语气焦急地禀报道:“相邦,宫里传来消息……”
吕不韦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说!”
“大王……大王下令……”侍从的声音颤抖着,似乎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
吕不韦紧紧地盯着他,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王下令,让相国……即刻进宫……”侍从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声音低沉而惶恐。
“进宫?”吕不韦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缓缓走到侍从面前,语气冰冷地问道:“大王可说了,是为了何事?”
侍从颤抖着回答:“大王……大王只说,有要事相商……”
吕不韦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和不屑。
“要事相商?”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看来,好戏要开始了……”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外,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备车,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