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先生还提出了均田制,”萧禹指着图纸,“要限制大家族兼并土地。另外还要改革赋税,减轻百姓负担。等商路开通了,各地物资流通起来,百姓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起来。”
他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感慨:“你知道吗?之前我在民间游历的时候,见到一个老人家,他说他这辈子就盼着能有一亩自已的田地。可他都六十多岁了,还在给地主种地,每年分到的粮食都不够老两口吃的……”
叶南雪听得入神:这才是真正的明君啊。不是为了一已私欲,而是真心实意地为这天下谋福祉。
“时候不早了,”萧禹看了看更漏,“你早些休息,我还要出趟门。”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叶南雪一惊,“我送送你。”
“外头冷,”萧禹捏了捏她白皙的手,“你好好歇着。再过两日医馆就开张了,到时候有你忙的。”
看着他裹紧斗篷走出暖阁,叶南雪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心叹道,这个男人啊,明明自已也在为天下操劳,却还是事事为她着想。
碳火渐暗,可她的心却亮堂堂的。
墙上的更漏滴答作响,她却舍不得入睡。只想将这个温暖的夜晚,永远铭记于心。
……
寒风裹挟着雪花,马车在江都城内缓缓前行。
“齐老先生这些年深居简出,”乔宥川低声道,“不知今晚愿不愿见我们。”
萧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车窗外。十五年前,齐素清还是朝中重臣时,他曾远远见过这位宰相一面。那时的齐素清虽已年过花甲,却目光如电,说话时常常直指要害。可自从章文钊崛起后,这位敢言的老臣就被迫归隐。
“齐老先生当年可是实干派,”楚叙叹道,“每到灾年就亲赴灾区,为百姓请命。若非他力主改革,休养生息,也不会被章文钊视为眼中钉。”
“可惜啊,”萧禹声音低沉,“他的学生没能继承这份气节。尤其是沈既辞,从一个寒门清流变成了章文钊手中的刀。”
马车在一座幽深的宅院前停下。大门紧闭,门楣上“齐府”二字已被风雪模糊。
一个年迈的管家开了门,看到来人后只是淡淡道:“老爷早已歇下,不见客。”说完就要关门。
萧禹一把扶住门框:“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晚辈有要事相商。”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管家加重语气,“老爷这些年连自已的学生都不见,你们又是什么人?”
几人只得站在门外的风雪中。萧禹环顾四周,看见后院书房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
他忽然朗声道:“齐老先生,晚辈冒昧来访,只为问您一句话:当年您教导学生们说,为官者当以天下为已任。如今天下大乱,您的得意门生沈既辞却与虎谋皮,您难道甘心看他误入歧途吗?”
夜风呼啸,书房内依旧沉默。
萧禹继续道:“记得您当年推举沈既辞时说,‘此子虽贫寒,却心怀天下;虽出身微贱,却有济世之志’。可如今的他,可还记得当年立志为民请命的初心?”
“先生可知道,”乔宥川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悲愤,“沈既辞上任吏部尚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您当年推举的那些寒门学子全都调离了要职。如今的吏部,已成了那些纨绔浪荡的世家子弟的天下!”
楚叙也大声道:“先生,您说过朝廷就像一条大船,需要有德之人掌舵。可如今这条船偏离了航向,您真的忍心袖手旁观吗?”
雪越下越大,渐渐没过了几人的脚踝。他们的衣衫已经被寒风吹透,可依然执着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房内那位老者的回应。
“哼,”一声冷哼突然从书房传来,“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倒会唱高调。”
萧禹眼前一亮。这声音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正是齐素清的声音。
“先生既然听见了,为何不见晚辈一面?”他迎着风雪高声道。
“见你们做什么?”齐素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让我看看一个只会吟风作画的昏君,如何谈论这天下的大事吗?”
萧禹不退反进:“先生说得对,我的确不擅朝政,所以才更需要先生这样的良师益友指点。”
“指点?”齐素清冷笑,“你配吗?”在这位老先生的印象里,南周的皇帝是个只会吟风作画、游山玩水的浪荡子。
“我是不配,”萧禹声音坚定,“可这天下的百姓配!那些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的百姓配,那些被征去南疆送了命的将士配,那些活活饿死的灾民配!”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烛光映照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负手而立,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威严。
“进来说话吧,”他转身走进屋内,“外头风大。”
几人快步走进书房。暖暖的炭火映红了满是风雪的衣衫。
齐素清在书案后坐下,目光如电:“说吧,来找老夫究竟有何贵干?”
“学生斗胆来访老师。”乔宥川上前行礼。
老者不咸不淡地扫了眼几人:“这位倒是懂些礼数,既是学生,那就坐下说话吧。”
“老师,”乔宥川正色道,“如今朝局……”
“住口!”齐素清猛地拍案,“老夫十余年前就已从朝堂退隐,不问世事。有什么话,冲着你们的皇帝说去!”
“可您最得意的学生沈既辞,已经被章文钊蛊惑……”
“住口!”齐素清再次断喝,“他既然选择了那条路,就不再是我的学生!”
屋内一时寂静。许久,萧禹才缓缓开口:“齐阁老,您还记得当年是怎么教导学生的吗?您说‘为官者当正其身,修其德,存天理而灭人欲’。可如今的朝堂,已经被人欲蒙蔽了天理啊。”
齐素清神色一凛。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竟能背出他当年的教诲。
“陛下是想让老夫去劝说沈既辞?”他目光如炬。
“不止。”萧禹郑重一礼,“请阁老出山,替朕走访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趁着年节,探探他们对章文钊的态度。”
“笑话!”齐素清冷笑,“你让一个被逐出朝堂的老臣,去和那些世家联络?他们会信我?”
“正因为您被逐出朝堂,他们才会对您推心置腹。”乔宥川说,“谁不知道您和章文钊势不两立?那些被章文钊打压的宗亲世家们,早就对他心存不满。”
“老夫年迈体弱,早已不问世事。”
“是吗?”萧禹突然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文书,“这些年您虽隐居在家,却一直在记录朝中种种弊政。这些文书写得如此详实,字字血泪,哪像一个不问世事的人?”
齐素清一怔:“你怎么……”
“伺候阁老的老管家,其实是朕安插的暗线。”萧禹坦然道,“这些年您写的每一份文书,朕都看过。每一次看完,朕都在想:这位老先生,究竟是真的不问世事,还是在等一个可以托付的明君?”
“你……你竟敢……”齐素清勃然大怒,“你竟敢监视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