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要让郡主走吗?”
行宫正厅里,乔宥川看着萧禹紧紧盯着四海舆图的背影,忍不住开口。一旁的楚叙和周连惠也是面露忧色。
“叶记商号的商路遍布南北,”乔宥川踱步上前,“若能借这条线传递消息,对付章文钊就容易多了。”
萧禹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其实章月瑶的事情反倒是个机会,”楚叙接过话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她必定会给章文钊写信告状。我们只需将信截下来稍加改动……”
“怎么改?”萧禹终于开口。
“就说陛下近来沉迷风雅,不是与文人墨客吟诗作画,就是对一位女子痴情专一。”周连惠笑道,“章月瑶不过是吃醋闹事罢了。”
“以章文钊的性子,定会觉得是女儿小题大做。”楚叙分析道,“毕竟在他看来,帝王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更何况陛下年轻气盛……”
乔宥川点头:“这反倒让他放松警惕。再者,我们还有一步妙棋。”
“哦?”
“我有个师兄,如今在蜀州游历。”乔宥川眼中精光一闪,“他的心机谋略,在我们几个中也是很出众的。若是安排他投到章文钊麾下……”
乔宥川胸有成竹,“给我们半年的时间,我们定能拔除章文钊在南周培植的势力,到那时,就能将章文钊永远留在南境。”
“可这一切,都需要叶记商号的配合。”周连惠叹气,“谁能想到,最容易拿下的一步棋,反倒成了最难的。”
萧禹转头看向窗外飘雪:“朕不想让她以为,朕留她只是为了利用她家的叶记商号。更何况,朕不想让她身陷险境……”
“可是陛下……”
“够了!”萧禹抬手制止众人,“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再想其他的法子。”
三位谋士面面相觑。谁能想到,堂堂帝王,在这种事上倒有了儿女情长的顾虑?
“你们说,”萧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若是让她知道朕留她是为了商号,她会怎么想?朕之前就利用过她,朕也曾答应过她,以后会对她坦诚相见。”
“朕知道叶记商号的重要性。”萧禹自嘲地笑笑,“可朕更清楚,她值得更好的对待。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的还不够多吗?”
厅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窗外雪花飘落的窸窣声。
“看来陛下是真的喜欢上郡主了。”楚叙轻声感叹。
萧禹没有答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飞雪。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盈满了说不尽的柔情。
“罢了,”乔宥川长叹一声,“既是如此,我等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只怕……”他顿了顿,“只怕需要的时日会更长,遇到的困难会更多。”
“陛下或许能等,”周连惠忧心忡忡,“可早已是千疮百孔的中原大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还等得起吗?”
“就在今早,”楚叙沉声道,“楚某收到北境的消息。狄族前段时间又掳走了数百户百姓,那些被抢走的女子……”他说不下去了。
“北荣朝廷烂透了,”周连惠接过话,“就连长平王这样的将才,都要靠着抢匪的粮草维持军需。这样的局面,还能撑多久?”
萧禹握紧了拳头。这些他何尝不知?可每次想到要利用叶南雪,他心里就堵得慌。
“陛下,”乔宥川突然道,“您可知道为何当年那些世家大族会迁去林溪河谷?”
萧禹一怔:“不是为了避祸吗?”
“不全是。”乔宥川摇头,“他们是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付出的明君。”乔宥川目光灼灼,“他们要看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一已私欲,还是真的为了天下苍生。”
萧禹若有所思。
“郡主何尝不是在看着您?”乔宥川继续道,“她甘愿跟着您不辞辛苦去林溪河谷,不辞辛苦在江都给百姓们诊病,她离开北荣,并不只是为了躲避那北荣的小皇帝。”
“先生这话何意?”
“您一直在担心她会觉得被利用,担心她的安危,”乔宥川淡淡道,“可您想过没有,若是让她知道为了这天下的太平,她也出了一份力,她会不会感到欣慰?把她放在身边护着,其实比哪里都安全。”
萧禹怔住了。
“再者,”乔宥川意味深长地说,“郡主虽然年轻,却并非寻常女子。建安长公主和叶先生是何等聪明的人物?若他们真在意什么叶记商号,又怎会不亲自教导郡主掌管商号,而是交由一个来历不明的青阳来打理?”
他踱步到萧禹面前:“陛下想想,郡主跟随陛下这么久了,可曾见她问过一句商号的事?别说问了,她怕是连自家商号有多少铺子都不知道。”
“这样的人,”楚叙接过话头,“陛下觉得她会在意什么商号利益吗?”
萧禹怔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叶南雪的点点滴滴:她冒着危险救治疫病患者,在冰天雪地中为将士们准备药材,甚至连自已和她未认识前,她都尽心帮他治伤,虽然她当时没有用麻药,但让他印象更加深刻。
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女子,他怎么会觉得她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陛下,”乔宥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切,“有时候,成全一个人,未必是将她推得远远的。或许在您眼中,这是在保护她。可在她看来……”
“在她看来,这反倒是种轻视。”楚叙轻声道。
萧禹心头一震。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却映衬得他的目光愈发清明。
也许,他一直在瞻前顾后,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一个能为天下苍生奔走的女子,怎会在意那些利益得失?他的顾虑,反倒成了对她的不尊重。
……
马车在雪地里缓缓前行。青阳骑马在前开路,剑眉紧锁。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路北上,凶险重重。好在镜月城已是铁桶,只要熬过这一段路程……
可就在出城十里处,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叶南雪掀开车帘。
这一刻,她的心瞬间凝固。只见茫茫雪原上,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朝江都方向蹒跚前行。寒风凛冽,可他们身上的衣衫单薄得令人心疼。
“娘亲,我好冷……”一个稚嫩的哭声划破天际。
“乖,再忍忍,快到江都了。娘再给你暖暖手……”
叶南雪看见一个年轻的母亲颤抖着脱下仅有的一件外衣,小心翼翼地裹住怀中痛哭的婴儿。不远处,一个老者在路边咳出血来,却仍在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
这满目疮痍的景象,让她心如刀绞。这些逃难的人群中,大都是老弱妇孺。他们的男人呢?或许正在某个战场上浴血奋战,又或许早已长眠于这漫天风雪之下的战场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幕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上演。
“咚——”又一个老者重重倒地,再也没能爬起来。他身边的孙儿放声痛哭,可那人却永远听不见了。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叶南雪的眼泪夺眶而出。这片饱受战火蹂躏的土地上,多少百姓像草芥般活着。可即便这样艰难,他们仍在寻找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瞬,她似乎明白了萧禹肩上的重担。原来他要守护的,是这整片大地上的苍生。
“回去吧。”她突然开口。
“郡主?”云溪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