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以前,马姑娘家里除了一个比她大一岁的亲哥和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堂哥,是没有其他男人的。
那时候花朝还没有建立,天下还是属于梁朝。
那个时势造英雄的年代,马姑娘的祖父,父亲和三个叔伯为了前程,各自去投奔自已看好的雄主,都走了。
家里没有了男人,仅有的铺子和宅子,也被仇家霸占。
只剩下一家子老弱妇孺,就连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在乱世生存下去。
于是,风韵犹存的祖母带着三个婶婶接待起了客人。
祖母年轻时,也是荣城有名的美人儿。靠着年轻时的名声,那些年少时不可得的老男人,就算自已家里都缺衣少食,也愿意花钱来圆了少时一个梦。
潇洒过后,还可以对外吹嘘:
“那谁谁谁,睡起来也不过如此。”
“不都是一个洞嘛,用起来还没有窑子里的姑娘舒服。”
“你的梦中情人,我睡过了。”
那时候的她,还在娘亲肚子里。
等她出生后,大堂姐照顾她,娘亲也下场了。
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五个孱弱的女人,用身体为她们六个孩子,撑起了一个家,还有能力让她们读书识字。祖母说:“战乱总有结束的一天,新的朝代,你们读书明理,识文断字,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六岁那年,三个叔伯死了两个,祖父也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只有父亲和三叔回来了。
他们带着权力和金钱地位回来,也带走了祖母和娘亲婶婶们的生命。
六岁的她,被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闯入家门。
祖母让十三岁的大堂姐带他们这些小的去厨房待着。那是祖母和婶婶接客的时候,她和三个堂姐经常待着的地方,客人们需要什么东西,大堂姐就会到厨房里去取。
大堂姐是不允许三个妹妹在有客人的时候出厨房门的。
不知道祖母她们和父亲三叔聊了什么,当天晚上,祖母,娘亲,三个婶婶,集体悬梁自尽。
祖母和娘亲她们一下葬,大堂姐也跳井自杀了。
原来,尽管大堂姐还小,还是个孩子。
可是那些面目丑陋的男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雌性的。
在祖母和长辈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大堂姐还是被年龄可以做她的父亲,祖母,曾祖父的男人给玷污了。
为了让几个叔叔可以心无芥蒂的照顾三个妹妹,十三岁的大堂姐,披麻戴孝,勇敢的跳进了冰冷的暗无天日水井里。
战乱的年代,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亲母亲,可以护住一个女儿。
和平的年代,一个当官的亲父亲,却护不住一个快长大了的女儿。
大堂姐尸体被捞上来的当天,二堂姐也被二伯以堂姐在那种环境中生活到八岁,不干净了,硬生生的勒死。
而三堂姐,被二伯带回家没两年,在父亲的纵容下,继母的苛待下,香消玉殒。
所有的女人都死了,只剩下了一个她。
她要顽强的活着,因为除了她,再也没人会记得祖母,娘亲和婶婶们。就连两个哥哥,都羞于启齿他们有这样的母亲。
他们只会责怪自已的娘亲做过鸡,他们却不会记得,是幼小的他们嗷嗷待哺,求医无门的时候,是她们的娘亲的卖身钱,从阎王手里救回了他们,而不是像很多家庭一样,直接卖掉家里的孩子。
娘亲她们,宁愿自已做鸡,也不愿孩子们为奴为婢,为娼为妾。
他们不会记得,他们如今能做官,是因为他们的娘亲,用卖身钱让他们从小读书,识文断字。是他们的娘亲,为了不给他们的人生留下污点,。
那八年里,无数次喝下了堕胎药,硬生生的从身体里撕扯下一块块不该出现的血肉。
娘亲和婶娘们也曾为小家碧玉,在战乱饥荒年代,她们都那么顽强的带着孩子生长。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们不会愿意下海,因为有些东西比死了更可怕;也不会在夫君功成名就之际选择从容赴死,因为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从回忆里抽离,马姑娘将烤好的第一个肉饼,用钳子从炉子里拿出来,用油纸包着,递给林志成:“三爷,第一个饼好了,您先趁热吃。”
林志成接过肉饼,伸长胳膊不让卓朝阳小朋友的小手手够到。
“新荣,拿着,你们几个小的先分这个,其他的马上就好。”
将肉饼递给绳子最前端的九侄儿,六个小朋友围个小圈圈,一边吹气,一边你一口我一口的,“斯哈”“斯哈”的吃着肉饼。
像九哥和十四弟弟这种机灵的,轮到他们的时候,就狡猾的咬掉看着肉肉最多的;十二哥和十三弟弟比较老实,就主动吃其他兄弟不吃的。
十哥最胖,嘴巴最大,乖乖的听九哥哥的,反正无论吃哪里,他都咬最大的,肉肉不会少了。
十一弟弟则相反,瘦瘦小小的,在家吃饭都吃不下多少。几个兄弟照顾他,让他每轮可以多吃一口,因为十一哥哥/弟弟的一口实在太小啦。
第二个饼随后就好了,林志成自已吃了一口,然后撕下一点点,吹凉了,让卓朝阳小朋友自已拿着吃。就大人的一手指甲盖,确是小朋友的半个手掌大小。
孩子们分了三个饼,又给大房跟来的家丁一人分了一个饼,剩下的,林志成都给二柱子:“你先将马车拆了,骑马将肉饼送到老太太院子里,让几个姑娘们分了。”
“好嘞。”
林志成带着孩子们去了茶馆歇歇脚,真的逛一天,大人受不了,孩子也受不了。
真夏用手掌在姑娘眼前晃了晃:“掌柜的,回神了,三爷都走远了。”
“胡说,我才没有看三爷呢。”马姑娘嗔怪。
真夏不相信:”要说您对三爷没意思,永宁县主在大理寺的时候,您会放下店里的生意,带上炉子,专门去大理寺为永宁县主烤肉饼?“
”我不是听二柱说县主在牢里没什么胃口嘛?“马姑娘的手指擦拭着毛巾。
”这里距离大理寺监狱十几里地呢,等二柱带过去,肉饼都凉了,姑娘家的吃了多不好。“
”真夏,以后真的别说这种事情了,三爷没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六岁那夜,她就对任何男人没有了期待。
”我很喜欢林三爷,也很喜欢永宁县主。“
”但若三爷只是三爷,永宁县主只是县主,我对他俩就并不喜欢了。“
马姑娘拿起深厚的扇子,目光看向虚无的前方,淡淡的说:”我喜欢的,是他们父女之间的温情。“
是小时候,三爷对痴傻的永宁县主的细心呵护;是长大后的永宁县主,被休之后,三爷毫无芥蒂,依然将女儿和女儿的孩子当作掌心的宝。
人终将会为年少时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即使她已经和父亲,哥哥断绝了关系,即使她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