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意不在牲畜,而在于肉银。 ——题记
“……枝头红梅开似春,雾凇沆砀,岂有冰映月?”吟罢,寒清这才收回视线,笑意盈盈地看着雍容华贵的红袍贵人,“闵娘子觉得如何?”
闵月笑得落落大方,一身红衣不逊梅红,反倒有几分后起之色,“你随口一说,便是千万生灵,叫我如何评价的了?”
“闵娘子谬赞,妾身不过一介妇女,吟诵生灵,不敢当。”寒清笑道。拿起桌上的茶盏浅尝一口,便走尬笑着放下。
“涩,对吧。”闵月笑道。随后又敛起笑颜,恼道:“我就说吧,可我那夫君却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不是脾胃的问题。”
“前些日子不是找郎中看过了吗?”寒清不解。
闵月轻叹一声,用勺子一边搅着燕窝一边解释,“郎中说并无大碍,只是……嗳?这羊肉是从何处买的?竟如此鲜美?”
言罢,她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果真滑嫩爽口。
寒清敛起笑颜,浅尝了价值不菲的燕窝,才柔声道:“西市胡屠手上鲜肉比比皆是,改日叫上几个得力的采买便好。”
“既如此,明日我便叫人去买些给官人补补身子,顺便……也补补这。”她说着,指了下脑袋,笑如艳阳。
寒清附和一笑,看着鲜嫩的羊肉不住地出了神。
“哎,都有小半年了,你呀还是戒不掉吃斋的瘾。”闵月委婉地说道,放下手里的燕窝,用瓷勺轻触碗沿。
听!一声脆响。
寒清恍然,思绪收回,却不敢再看柔一分一毫。
方才眼前的一片血污映入脑海,令她羸弱的身躯不住地轻颤。
咳!
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住地干呕令她脆弱的神智有些缥缈。直到落入那人温暖的怀抱,才获得片刻喘息。
“抱歉嫂嫂,我家娘子身体不适,恐怕今日这宴要告一段落了。”游夏枝沉稳的声音清脆悦耳,似是寺里缥缈的钟声,令人舒心,安宁。
忽然,腾空而起,寒清下意识勾住她的脖颈,像个鹌鹑似的缩在她怀里。面颊的红润尚未退散,眸中仍遗留着些许迷茫,可见还未从方才的病痛中回过神。
斗篷被人紧了几分,温暖的气流霎时间包裹住她的全身,平缓的心跳使她昏昏欲睡。迷蒙间,她只听见风雪的呼啸与渐远的脚步声……
——————
这一切其实并不复杂。
一切皆始于夏日炎炎。
艳阳高照,毒辣的阳光无时无刻敲打着人们昏昏欲睡的意识。
此刻,被逼无奈躺在床上的寒清感同身受,她看着在一旁着急忙慌的楚千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惋。
近日烟儿与那姓苑的小奴走得是越发近了,有时甚至连这两人一个眼神都仿若传情说爱。
哎。寒清心中叫苦。
天地鬼神为证,我墨池清尽职尽责,一言九鼎,若有一日楚千烟成家,那我算是尽了本分,恪守承诺……
不过,她寒清几时信得过鬼神之众。
笑死,难道她墨池清会眼睁睁看着楚氏遗孤嫁与女子而置之不理?!况且,还是个没有一点背景的草民?
这和往楚王脸上呼巴掌有什么区别!!!
好歹是个久居官场的官爷,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若是这样放任下去,那以后去阴曹地府找楚老大夫可就说不清了。
“烟儿。”踌躇片刻,寒清轻声唤道。
“别想了墨将军。”楚千烟起身,端起碗,笑容满面,“这药您今儿不喝也给喝。”后四个字被咬得清清楚楚,就连有些头懵的寒清也听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
“……拿过来吧。”寒清认命地接过汤药,一边慢吞吞地吃着一边听着楚千烟在一旁报着那些繁杂的明争暗斗。
“……齐北王前几日刚刚回宫,带回一小馆,生得副倾世之颜,年近四十,在堂上献舞一曲,引众宾拍案叫绝,甚至连圣上都不禁啧啧称奇……”
寒清轻咳一声,将瓷碗递过去,沉声道:“北王断袖一事人尽皆知,带回一个小馆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让一男子当众献舞实在是……有失风范。”楚千烟一言难尽,柳眉微皱,尽显愁苦之色。
寒清注意到她满目愁容,恰逢此时闻屋外喧嚣,便让其前去瞧瞧。
片刻后,只见楚千烟匆匆忙忙地跑来,脚步慌乱,欲言又止。直到寒清询问,才焦急道:“姓游的和闵三姑娘吵起来了。”
“……”寒清无奈扶额。她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一般见识。但身体却实诚地接过楚千烟递来了斗篷,随手绾了个高髻,就出去了。
屋外,游夏枝正努力尝试劝闵三姑娘回去。奈何后者软硬不吃,说着说着就险些吵起来了。
面对对方女使的疯狂输出,游夏枝刚要开口,只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转身恰好房门打开,朝思暮想的人面色发白,羸弱的身躯裹着斗篷看起来格外厚重宽大。
“怎么出来了?!”游夏枝赶忙帮她紧了紧外袍,“不再睡会儿吗?”
“刚伺候完汤药,估摸着半会儿也该睡了。”楚千烟说着,在寒清警告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嘴,闷着头去厨房瞧午膳了。
寒清深吸一口气,咳了几声,这才轻声劝道:“左右不过是个孩子,你何苦与孩子过不去呢?”
“我没……”
“庆大娘子倒是个通情达理的。”那女使傲慢道,“我家姑娘好心好意备礼前来探望庆娘子,结果谁知门口的小厮硬不让进,这进了府又被拦了,哎呀庆家的排场可真够大呀。”
“胡说,分明是你们硬闯的!”一个年轻的小女使显然是被恶心到了,于是乎心直口快地说出了这句毫不客气的话。
那傲慢的女使显然是未料到有人敢同她叫板,刚要发作,却被拦下。她偏头望去,便见主子莞尔一笑,规矩行礼,声音轻柔若流水,眸光流转似星河。
“下人不懂事,寒姑娘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她面容姣好,笑颜如花,话语里毕恭毕敬,似是个纯良之辈。
寒清来了兴趣,道了声“无妨”,便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但见:
身姿婀娜如春柳,眼含琉璃藏碎玉,江南春水揽杏眸,眉若絮叶额生梅,朱唇红润胭脂色,服如羊脂裹华衫,蓝裙似水压云霞,天仙何似人间仙。
一旁游夏枝注意到寒清意味深长的笑颜,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天真无邪的闵三姑娘,微微侧身,道:“我家娘子你也见了,礼你也送了,午时已到,既无事,那便由鄙人送姑娘回府。”
她说得毫不客气,眼中的警觉被闵淑月捕捉地一干二净。她微微倾身,并未忿然而去,只是客气道:“不必劳烦庆公子,我等今日本就是前来探望姑娘的,可既然姑娘不便,那我等也不会逼迫。”言毕,便孑然离去,临走前还回望了眼那一抹不慎露出的雪色衣袂,随后挑衅地瞟了一眼游夏枝,就笑然而去。
“终于走了。”屋内,游夏枝伺候寒清躺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近净是些有的没的,害得我都没法好好陪娘子了。”
“你哪是想陪我,是想休息吧。”寒清打趣道。终于是忍不住困倦,缩在被窝里不再言语。
“什么吗?”游夏躺在她身侧,抱着她委屈道:“那姓武的天天看这看那,还时不时狐疑地看我一眼,真不知这种整天胡咧咧的人是怎么一路高升的。”
“不知道。”寒清打了个哈欠,她转了个身,身上冷得发抖,只能昧着良心缩在游夏枝怀里装傻充愣,“可能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游夏枝拍拍她的后背,把人往怀里带上一带,顺便把被子往上裹了裹,还不忘露出怀中人的面庞,“盖又是个天生含玉的,比不……”
她忽然止住了话头,空气静谧得可怕,唯有怀中之人平缓的呼吸声徐徐传来。
恰逢此时楚千烟端着燕窝前来,瞧见这一幕。也不恼不怒,只是放下燕窝,便退下去。
安顿好寒清,游夏枝闭了房门,院内女使,皆被院中这人请了出去,呼啸风声,二人相视无言。直到游夏枝问出:“她……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楚千烟不答反问,“你在乎吗?”
“……”
长久的沉默,楚千烟又问:“你听过‘纵使光阴似箭,岁月如刃,依旧是将心不改,本性难觅’吗?”
“……不应是本性难移吗?”游夏枝问道,同时也庆幸楚千烟没有在为难自已。
夏日炎炎,绿树成荫,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清香,好似那南柯一梦,不甚真切。
神医素衣缥缈,就像她的笑容,令人不分虚实,她灿烂的笑容映着眼中深深的失望与困惑……
笑够了,她才释然道:“原来你真没听过啊,游夏枝,身处光明,你又怎会懂得黑暗中无尽的鬼魅哀嚎。”
“你什么意思?!”她急了。不知是不是从那时起,那食人的饕餮便盯上了她。
楚千烟没有回答,她站在光下,任由炙热的阳光烘烤着,纵使汗如雨下,也未移步半分。
许是天气炎热,纵使意志坚如磐石,还是令她有些吃不消。不出片刻,便听她道:“如此,纵然我实话实说,你又懂其中几分?”
言已至此,她也不再久留,临走前又嘱咐一句,“过几日九郎便要招揽贤才,你可给记住了,我出去几日,有事就去找小青凤,姐姐知道的,你尽管去说便是。”言毕,便离开了。
徒留游人久久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