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面前隐隐有个高个的身影……好像在闪躲……
噗——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他鼻子动了动,立刻判断了出来,是血……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面前这个人影的……
视线一会儿高起,一会儿低落,一会儿又拉远,一会儿又贴近……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几欲令人作呕,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他隐约好像看到对面那人染红的面孔,焦急又慌乱地叫喊着些什么……
可是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努力地想看清周围的一切,可是什么都瞧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红雾。
……
他想控制住自已的身体,但是也无可奈何,耳朵边有一串铃铛声,叮叮当当的,很有规律地在响动着。
他晃了晃脑袋,可是那声音依然存在,好像已经刻入了脑子里一样……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之后,他发现那道身影已经倒了下来,发出的声音也不大了……
渐渐地,他的视线终于清晰了起来,红色的雾霾散去,迎上来的,是那个人脸上的半边残血,血口子潺潺地流出鲜血,糊了那个男人一脸。血又顺着皮肤流淌下来,在那颗脑袋下边积了一小片……
杀了他!
杀了他!
他死了就控制不了自已了!
他死了自已就自由了!
杀了他!
杀了他!!
意识清醒之后,看着那个狼狈倒地的男人,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的声音,无一例外地,刀尖直指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
……
他要动手的,他要动手的!
可是……
可是……
他听到了……
那个男人在说,“……走……走……别回……来了……”
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那个男人的喉腔中溢了出来。
昏暗的空间里,灯光好像在刚才的打斗中就泯暗了,他的视野不可避免地受阻,但耳力却比平时更灵敏了些。
他本来是打算补刀的,可是……
那道微弱的,熟悉的声音,就这么传进了耳朵里,他想假装听不到!可是,手里的刀早在大脑下达指令前就松开了……
他要杀了他的!
他要……杀了他的……
……
……
踉踉跄跄的,他跑了起来,漆黑的甬道里不见光,他一直跑,摔倒了很多次,也挣扎着起来了很多次……
终于,他逃了出来……
……
那是一个秋天,万物从繁茂成长走向丰硕成熟的季节,他收获了自由。
一场秋雨洗去了他身上的血味,也掩盖了他的踪迹,谁都没能抓住他,谁都没有找寻他……
他当了一个小乞丐。
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情况下,他躲在了一个破院子里,那里同样有很多跟他一样没有去处的人。
每天他们都会出去乞讨,有时会有两个馒头,有时什么都没有。
为了不饿着肚子,他学会了偷。
偷那些肥头大耳、调戏女人的男的钱袋子,教他的那个男人说过,这种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下手果断,每次只拿一部分,那些人也一直没发现过。他拿着钱填饱了自已的肚子,也填饱了那一院子人的肚子。
混迹在乞丐堆里,每天晒晒太阳,饿了就找吃的,吃饱了就躺着,不用每天都绷着神经去吃痛训练,不用摔倒挨饿,不用学习那些繁杂无趣的东西……
他觉得,他当个乞丐也不错。
……
……
可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深秋过后的冬天,寒风吹过,树梢上的枯叶打着旋落了地。
天气越来越冷,偶尔还飘起了雪,那些男的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他也闯不进去他们的院子,很多人都没有吃饱。隔了一个秋天,他又体会到了那股并不好受的饥饿感。
……
听其他上了年纪的乞丐说,这种时候,有些大户人家会在门前施粥送馒头。
大雪纷飞的那天,他来到了吴家……
……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个人是会笑的,笑的很开心,开心的即使一边眉毛眼睛被纱布包着,也遮挡不住那骨子里露出来的开心。
他托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在肩膀上,任由那小孩抓着自已的头发,小孩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那天,他们在门口外边派了很多很多热粥和馒头,他没有要。
晚上的时候,他跟老乞丐打听到,那个男人叫无三醒,是吴老狗的三儿子,被他抱着的那个小孩是他的侄子,叫无邪,四岁了。
巧的是,他也是四岁……
……
施粥的最后一天,吴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站在那个大门前拍了一张照片。那小小的照片上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那个裹的圆滚滚的小孩笑的最开心,他都躲在角落里了,可是还是听到了他肆意开怀的笑声。
他觉得他不羡慕的,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掉了一地,混在那雪泥地里,任人踩踏……
……
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意外也总是来的措不及防……
他还没开始庆祝,就学会了悼念……
大量的乞丐突然之间死亡失踪,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
一个冬天,死一些乞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直觉的,他发现了不对劲,他察觉到了,有一些人在他们乞丐堆里挑人,有用的挑走了,没用的、反抗的就杀了。
在他们争取时间的情况下,他从那个破院子逃了出来。
茫茫大雪里,雪落了他一身,冷却了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温度。
他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他想,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
雪融化的时候,他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他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他想找人,他想报仇,为那些……无人在意的乞丐……
……
……
无三醒很惊讶他的回来,却是什么都没有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那样,他教,他学。
可是有些东西也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在训练完之后,他学着那个小孩提出要吃糖葫芦,无三醒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说晚上房间太暗了,要留一盏灯,无三醒也没有拒绝。
他说今天太阳很好,他不训练了,无三醒也没有过来打扰自已晒太阳。
……
他们相安无事地又待了一段时间。
……
不知道是刚下蛊时,母蛊初次震慑子蛊的威力起了作用,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在那之后的时间里,无三醒都没有摧动过那只蛊虫。
他眼睛那里的纱布也拆了下来,好好养了一段时间后,就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
可是只有他知道,当他们俩人无声对视时,无三醒那左边的眉毛会无意识地抖动一下……
……
在这个还遗留着几分寒气的初春里,他学会了提要求,也学会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