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还在持续着,被火駮撞得炸裂的蒸汽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离地面也越来越远,最终,纵使这三匹火駮腾空跃过层层古树林上的茂盛树冠顶端也无法够得着苏饶的水遁。树冠之上的水雾出现不规律的流动,苏饶破雾而出,亿万雨滴敲打在他的背上击起无数朵水莲花,黄豆大的水珠排着队陆续滑过他赤红的脸颊。
苏饶自由落体的过程中将他的骨尾垂直插入尚未散去的水雾之中,火駮们目光全部被正在落下的苏饶身上,就连它们的主人,双身和尚也没发现苏饶的骨尾已经穿过水雾的浓密之处而扎进地理深入地下。三只火駮看准苏饶落下的距离似乎即将达到它们能够得着的高度后便集体弯曲四肢,时刻准备着腾空而起,然后再用头上的尖角和口中的利齿将苏饶搅成肉泥。
好机会!我心里大喊道。
三匹火駮脚下的土地突然翻腾起来,苏饶将刚刚插入地面的骨尾分裂成三条,这三条骨尾两端都长着一排排肋骨刀而且尾尖都带着一个三刃剪的一部分尖刺。三条骨尾破土而出,恰好穿透了三匹火駮的肚肠然后从它们的嘴里钻出。多条激流发白的水柱从每匹火駮身体的各处高速喷射而出。高压水柱将火駮们赤焰奔雷的身体彻底炸碎,化为星点火苗后又被大雨浇灭。
苏饶扎马步式落在地上,三条骨尾任务完成后又一次钻入地面。双身和尚那两张大小不一的脸同时大惊,小和尚还想故技重施用鱼竿甩出一匹火駮,可他们的脚下泥土也翻腾起来,三条骨尾从地里钻出,将双身和尚以三角方向包抄。
我握紧拳头,紧张的心跳撞得胸口上的伤一阵一阵的刺痛。
这招太好了!
要成了!
一定能成!
思绪还未平静,三根尖刺明明和那两个脑瓜只剩两寸之距,可双身和尚对着当空垂直腾起,硬生生的冲出三条骨尾的包围圈,全然不顾身体被苏饶的三条骨尾划出三道细长的口子。
火光随着双身和尚的身体落下,青年和尚脸上的伤口绽裂,仅剩的一颗眼珠从裂开得眼窝里掉下,伤口就这么开着,从右边眉骨一直垂直开裂到右脸腮帮,看着像是他蜡白的脸上又多长了一张竖着的嘴巴。
小和尚举起鱼竿,然后张开嘴,将鱼竿连同金属球一道,完全塞进自已口中,整个过程中小和尚根本没有咀嚼,而是就这么扭曲着脸,将鱼竿彻底吞到肚中。小和尚刚刚闭上嘴,嘴唇还在上下蠕动,似乎是在回味,紧接着他的双臂竟长出金属球一样的银色纹路,从手指一直到肩膀,数条纹路交织叠错,似纹身,又似甲胄。
青年和尚已经全瞎,但小和尚的俩眼珠子可透亮着,小和尚拍了拍青年和尚的秃顶,青年和尚再次会意,随后向前压低身体,双脚的火焰变成亮黄色,小和尚满意的甩动着双臂,热身结束后,他又拍了拍青年和尚的脑瓜,一道火光飞流而去,小和尚双拳如雷雨狂袭,一拳拳重重的打在苏饶身体上。此时的苏饶已经没有了蓝膜的保护,他双手为掌,以黐手式尽可能的接下双身和尚对他霸道的拳法进攻。
说也奇怪,双身和尚的双拳虽快,却不似之前那般莽撞,拳法刚猛有劲,收放有道,出手每一拳的路线、架势都不相同,攻击范围几乎完全覆盖了苏饶正面全身。苏饶尽管已经尽全力去抵挡双身和尚的拳头,可毕竟双身和尚和脚下的奔雷烈火加持又贴身近战先发制人,只攻不守的横劲儿逼得苏饶步步后撤。
青年和尚一声怒吼,然后腾空而起,一阵妖风席卷落叶泥沙包裹住小和尚的右臂,形成一只卡车大小的巨手,小和尚操纵巨手握拳对着苏饶狠狠的捶去。苏饶已经体力不支,他跪倒在地,刚抬头,巨大的黑影便顷刻压来。
我心中一紧,想着这下苏饶怕是凶多吉少,巨拳锤击到地面后便自行崩塌,溅起一大片草地上的泥沙。双身和尚双腿砸地降落,巨拳溅起的泥沙墙还未平复,苏饶的一条尾骨却已从双身和尚身后飞来,正中插进小和尚的后背的窟窿里,之后又从他的本来空洞的胸膛穿出,插进青年和尚的后背,再从青年和尚胸膛破壁而出。
《易经》有云:“亢龙有悔”,人越是在得意之时,就会越容易犯下致命的错误,双身和尚过于自信自已的烈火身法与霸道刚拳能彻底击溃苏饶,全然放松了身后的防御,苏饶故意让双身和尚乘胜追击,为的就是能让自已钻到地下的骨尾能找准机会偷袭。
双身和尚脚下左右两侧泥土翻动,苏饶另外两条骨尾猛然从地里钻出,一条穿过双身和尚两条大腿,一条从小和尚脑袋两端太阳穴穿过。
苏饶的三条骨尾逮着猎物后迅速膨胀,看来他又要准备施展对付那三匹火駮的炸裂水柱。当我以为一切就要结束的时候,苏饶全身颤抖起来,他从口中喷出一道血柱,耳朵和鼻子也开始血流不止。本已跪倒在地的他彻底没了活力,瘫软的趴在草丛中。
雨也开始变小,很快雨过天晴,乌云消散无影,穿插在双身和尚身上的三条骨尾如冰柱遇热般融化,泄出清澈水流,体积也开始缩小。苏饶的三条骨尾彻底融化消失后,双身和尚身上的那几个大窟窿也显现出来,由于双腿肌腱筋骨被破坏,双身和尚双腿失去功能跪倒在地上,不过双身和尚并不在乎,小和尚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摸了摸自已的脑瓜,确认脑袋还在后,他特意的狂笑不止,双手抓着地面,朝我匍匐过来。
或许是嫌自已爬得太慢,小和尚丛嘴里喷射出一股急促的气流,这股气流刮起地上的烂泥枯枝包裹住他和青年和尚的全身,形成一个金刚状态的大山魈。这只大山魈虽然双腿也动弹不得,他粗壮而巨大的前臂砸击着地面,接力边爬边跳过来。
我与大山魈虽有三四十米距离,但对它而言只用了五步便跳至我跟前。它用一只大手抓住保护我的三步旋光,我能清晰的听见大山魈体内的小和尚和青年和尚痛苦的呻吟声,但大山魈并未停止,围绕着我的三步旋光被它的巨手挤压变形。
我心中凉了大半,脑中不停的哀怨道:“这下可完了,彻底完犊子了!”
就在大山魈即将捏爆三步旋光之时,它的周围突然出现十多个玻璃珠大小的白色光球漂浮在空气中,光球从出现那一刻开始就在快速变大,越大越亮,然后如军用镁光炸弹那般爆炸。我的眼睛被刺眼的白光闪得一片黑,短暂失眠过后,视觉重新由黑到蓝再到恢复正常。太阳此时已经偏西斜,雨后气味开始变得闷热,我看到大山魈被十多个树干粗,五六米高的光柱从不同方向穿插进身体里,不过这怪物本就不是活物,被光柱穿刺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缝,急促的凉气从它身体里喷涌而出,随着气体的外泄,大山魈身上的裂缝不停蔓延,直到组建全身的草木沙石全部崩溃散落后,露出了双身和尚本体。
此时的光柱互相配合交叉叠压,严丝合缝地夹住了双身和尚身体,俨然像是电影里出现的罗汉伏魔阵。小和尚的脑袋被光柱压的抬不起来,他只能露出一只眼睛,空洞的眼神带着恐惧和不甘,可他和青年和尚共享的躯干却已无法动弹,而青年和尚还是愤怒的张着大嘴,眉骨和颧骨奋力地挤压着两个黑红的眼窝,看着怪异而吓人。
一个人的身影从双身和尚身后的草丛冒出来,那人初晃悠着身体,右手紧紧地握着灯,把盏灯也发着白色的光,光芒照在宁子初脸上,让我看清了他那张满脸血渍的脸,是宁子初,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宁子初喘着粗气,将灯举在胸前,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他手里的灯所发出的光芒变得愈发强烈,困住双身和尚的光柱们也跟着变得更亮更粗。
光柱的光芒很快淹没了双身和尚,甚至胜过了当空的烈日,把四周的森林也照得透亮百米。不过光芒很快熄灭,我再次揉搓着眼睛,睁开后发现光柱不见了,双身和尚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水泥灰色的灰烬。
宁子初拖着身子朝我跑了过来,而我依旧心有余悸,不时的盯着地上的灰烬,生怕双身和尚又一次活过来。宁子初一屁股坐在三步旋光外,他拿灯指着我,一秒过后,三步旋光犹如被拔掉了电源插头一般,缓慢熄灭消失。
毕竟我也算是半个中医世家出身,见宁子初没有说话,呼吸也慢了许多,我蹲下来,抓起他的手把脉,脉象虽说虚弱,但大致无碍,这家伙,被青年和尚狠狠撞了这么一下,竟然没什么大伤,疯了,真疯了。
我:“宁队长,你练的什么功,被那秃驴来上这么一下还能活着?”
宁子初把灯抛向前方,这盏灯变成柔和的橙色光芒,光芒消失后,一只体大如驴,毛色姜黄,外形酷似狐狸的生物出现在我眼前,这只动物背上好像长了两棵枯树苗,它转身朝宁子初走来,低下头,用舌头舔着宁子初的脖子。我看到宁子初脖子处的皮肤粉嫩光滑,像是伤口掉疤后露出的新皮肉。
我:“宁队长,你的合神兽是一只乘黄?”
“嗯”,宁子初闭着眼睛,享受着乘黄的舌尖按摩。
我心中大惊,不禁感叹道:
“这小子命也太好了吧!”
古代有三大祥瑞征兆:黄河出现河图、洛水出现洛书、地上出现乘黄。
若能骑在乘黄背上可增寿二千岁!
我:“宁队长,你今年……”
宁子初:“我十六岁入望字门,今年三十二岁。”
乘黄卧在宁子初旁边,脑袋搭在宁子初的大腿上。宁子初本想把手放在乘黄背上,可乘黄感觉到后,嘴里发出低吼,大幅度地抖了抖肩以示拒绝。
宁子初索性改摸乘黄的脑袋,乘黄顿时安静下来,于是闭上眼睛,晒起了太阳。
宁子初看着睡着的乘黄,像看着自已家的孩子,他慈祥的笑着说:
“它刚成为我的合神兽时,我也想试试骑上一会儿,嗐!这小子,从来不让我骑,每当我一有这想法,它就撒脾气,严重的时候好几个月不理我,有一次,我差点一年都点不燃灯,后来我也想通了,也许在它眼里,我终究是不配吧~”
“要不是乘黄,你能这么多次大难不死吗队长……”,苏饶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笨拙的迈步过来。
这两人还真的两粒蒸不烂、炒不熟、响当当的铜豌豆,这都能活着!
此时的苏饶已经瘦的脱了相,皮下是一个个一排排骨头,肌肉薄的像一颗颗橄榄。他靠在宁子初身后,与其背对背坐下。宁子初没说什么,就好像这样的休息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有过千百次。
我看着苏饶,发现他虽然身上多处烧伤,但目测都是皮外伤,也就比红铁烙印差不上多少,说是严重,却也死不了,于是向他问道:
“苏兄弟,你咋就不怕那怪物的火呢?”
苏饶打量着自已身上的伤痕,吃力的喘着气对我说:
“我的合神兽是斗牛,那可是辟火神兽,操云弄雨不在话下,那秃驴的火也就那样,妖鬼怪火我遇到过不知多少次了,只要有斗牛在,再邪门儿火苗的我都能对付!”
难怪,看来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是苏饶的合神兽斗牛变化出来的,以前我只要想到引虫师,就会本能的与嗅字门相联系,如今看来是我格局小了,从南宫藜到苏饶、宁子初,还真是各有神通,也对,五门能留传至今,靠的可不是虚有的名声,而是一代代同门用血肉换来的真本事。
仲夏的太阳纵使再往西跑那也晒的紧,地上的水汽腾得直焖屁股,森林里本来瘴气就重,我们三人身上的血腥味很快就引来了各种飞虫蚂蚁。
“差不多了,走吧!”,宁子初扶起苏饶,他的合神兽乘黄再次发出橙色的光芒,然后重新变回灯具。
苏饶被宁子初扶起身子后又推开了宁子初的手,他擦了擦嘴上的血渍,苦笑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俩臭和尚还是有点本事的。”
两人硬是要我走在他们中间,可这两人明明自已还是逞强着走路。
没走多远,我叫住了他们,黄理正的尸体还躺在一处草丛中,我不顾宁子初的反对,走到黄理正的尸体旁。黄理正眼睛虽已没了生机,可还是直挺的睁着,身上的两个大窟窿倒干了他全部的血,使得他皮肤白的发青,他的两只手倒抠着地上的泥草,十根指头都插进了地里一寸多,看着是那么的不甘,不弱,不服。
宁子初跟了过来,他没有流泪,不过眼中的血丝比刚刚多了数倍,他伸脖子咽了几下口水,蹲在黄理正跟前,用手闭上了黄理正的双眼,还帮其尽可能的整理好衣服,又擦干净了黄理正的脸颊和双臂,之后静静地站起身来,和我以及苏饶一起对黄理正三次鞠躬。黄理正的身体突然微微动了一下,双眼再次睁开,瞳孔发出绯红色的光线,光线飞离黄理正身体后,变成烟状,又交错成一只山羊的形状,这只山羊凌空蹬向了远方。
其实不是山羊,我才想起来,这酷似山羊的异兽应该是葱聋。
涂健阳的尸体就在车子附近,不过已经被苏饶早早掩埋。
苏饶不像宁子初,他的眼泪汪汪地流着:“从我认识这小子那会儿就发现,他只要是一睡着肯定就得说梦话,都是打啊,逃啊之类的呓语,咱们队里没人嫌弃,也没人笑他,干了这行,谁不是想着活一天就等于赚一天,他不只一次对我说过,与其天天绷着神经活着,不如坦坦荡荡战死,那才痛快!也好,现在他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小太阳!值!值了!值得很咧!”
苏饶说着说着,又哭又笑,后边的话语也因为唾沫横飞而变得模糊。宁子初没理会他,而是让我跟紧他,他则检查了一遍皮卡,确认还能开后他让我坐在副驾驶,又命令苏饶坐在车尾箱,这辆大切也是牛,火一打就着,就是发动机够猛的,震得凹陷的车顶发出难以忍受的金属挤压声,听得我鸡皮一阵一阵的竖起。
好在车上的卫星导航还能用,苏饶横卧在车尾箱里,他再次保持了沉默,与其相反,宁子初却和我说起话来:
“沈放,你跟着骆师叔游历这些日子,有没有害怕的时候?”
我:“怕,我可以说是天天都怕死,只要是师父一跟我说来活儿了,我的心就不听使唤的往胸口上撞,到后来,他手机一响我就哆嗦,说着也奇怪,每当我犯怂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师父有一天晚上喝多了之后对我说的那句话,怕死才会想法子让自已活的更好。”
宁子初噗呲的笑出声:“哈哈,你师父说的没错!干这行,谁不怕死,不怕死的反倒都死得差不多了,你说灵不灵?”
宁子初车技没有黄理正好,这山路也颠,要不是他和我说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怕是早吐了好几回,他继续说道:
“刚刚经历的事情我们不知经历了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保安部的任务不比外勤部的好上多少。”
说着,宁子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已眉骨上的伤疤。
我倒是想继续听他说话,可胸口上的伤突然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伤口上不知何时,竟趴着几只火斑蛭。
听孙三师叔说过,火斑蛭能杀人也能救人,它们细小如牛毛,平时跟山蚂蟥一样藏在植物的叶子底下,一闻着活物的味儿就会悄摸地弹到活物身上,吐的就是活物的血。不过和普通蚂蟥不同,火斑蛭喜欢先咬开伤口,然后钻进伤口里,躲在皮肉内部吸血,等吃饱喝足后,就会从猎物的口中钻出,那是的火斑蛭体格足有鸡蛋大,黝黑的身上显露出三圈圆形的红色斑纹。
不过按理说这东西咬人应该不疼,怎么现在火辣辣的,我本想用手将这些吸血虫扯下来,可我的指尖刚碰到这些小东西,它们就想螃蟹进洞那样集体钻进我的伤口中。
奇怪,现在伤口竟然一点也不痛了,血也不再渗出,算了,实在太累,虽然我也没干什么,可此时眼皮重得厉害,死也好,睡也罢,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