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华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不是说好的我自已回家吗,怎么老父亲又来接站?这么热的天,父亲能受得了吗?”
顾不得想那么多,刘国华提着行李就往父亲的方向快走,还不忘对身后的徐梅喊道:“快点,快点……”不明就里的徐梅只好跟着刘国华的身影,同样提着包裹向前跑。
出站口,笑意盈盈的刘父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下穿一条蓝色西裤,脚蹬一双黑布鞋,头上顶着一顶麦秸杆编织的草帽,正向刘国华这边摆手:“华仔,我在这呢!”
两个人大步走出车站出口,早已气喘吁吁,额头上早已呈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放下行李,拿出手帕擦去汗水,父亲早就递上一瓶正光和汽水给儿子,当看到身后的徐梅时,刘父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结伴回来,我只带了一瓶汽水。”说完对徐梅给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我也是临时才请下来的探亲假,就结伴回来了。”徐梅不卑不亢,还有点娇羞,仿佛那点小心思被刘父看穿一样。
刘国华随手把汽水拧开递给了徐梅:“你先喝吧,给我留点尝尝就好了!”边说边给徐梅一个鼓励的眼神。
站在一旁的刘父竟然有点尴尬了:“自已就带一瓶汽水,儿子给女孩也有情可言,绅士一点嘛!什么你先喝,给我留点尝尝?什么意思?”刘父不由自主去帮儿子提行李,而刘国华顺手提起了徐梅的一个网兜。
三个人前后走到一辆吉普车跟前,司机早就打开副驾车门:“首长,这边上。”然后又习惯性打开后面的车门,并把刘父提的东西先放进去。
徐梅抓着行李袋,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那里。
刘父从前排座位上转过头,对徐梅讲:“上车,先把你送过去,我们再回家。”
“走吧!”刘国华说着就把徐梅的行李提到车上,自已坐在里面的位置上,最边上的位置留给了徐梅。
徐梅报了一个地址,吉普车便缓缓行驶了。
无心欣赏窗外的景色,大中午的空气里像个大蒸笼,湿热袭来,浑身黏兮兮的,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徐梅竟然有点不适应了。
而刘国华则有点兴奋,曾经的街道,林荫路,还有那种汽水的味道。在上海的时候,每到夏天,母亲都会提前把汽水瓶放在井水里冰着,喝的时候凉凉的。一瓶汽水两大杯,哥哥姐姐每人象征性喝一点,刘国华独自享受半杯,很过瘾。
徐梅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汽水两毛一瓶,夏天到来,只有周三父亲休息的那一天才舍得买一瓶,父母尝尝,徐梅喝一小半,剩余的都留给了弟弟。解渴的往往是母亲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壶凉白开,还有绿豆清汤。
到了家门口,徐梅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车了,回头对刘父说了感谢:“谢谢刘伯伯送我一程。”然后又对刘国华招招手,算是告别,当然刘国华也给出热烈的回应。
吉普车调转方向,继续向前奔跑,30分钟后,终于在一座小楼前停了下来。刘国华父子提行李的时候,那瓶正光和汽水居然静静地躺在座位上。
刘国华不由感叹:“这个粗心的徐梅!”而刘父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听到汽车的声音,刘母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开大门,一把把儿子揽入怀中,嘴里不停地念叨:“华仔瘦了,比以前更结实了……”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儿子很配合地弯腰,让母亲抚摸。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提行李的的刘父有点吃醋了:“儿子这不是到家了吗?回家好好看也不晚!”
“看你说的,你去那边见过儿子了,我都三年多没有见过华仔了。”刘母说着说着,眼角竟然噙满了泪水,这个战争年代的铁娘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儿女情长了?
小院里的花草被阳光晒得低下了头,和刘国华想得不一样的是:从前满园的蔬菜竟然被各种花草代替了!只有小院围墙边上有一排丝瓜,另一边上是一排蛇瓜,瓜秧上吊着大小不一的丝瓜和将近两米长的蛇瓜。
看到儿子疑惑的眼神,刘母赶紧解释:“我们的定量够吃,新鲜蔬菜随处都可以买到,你爸把权力下放给我,我就种花种草了,围墙边上种丝瓜,也是你爸喜欢吃丝瓜汤,蛇瓜嘛,虽然不好吃,但是像一道风景。”
父子两个进屋洗一把脸,餐桌上早就摆满了丰盛的午餐,有大米饭,红烧肉、红烧小黄鱼、还有一盘盐水虾,丝瓜鸡蛋汤静静地放在餐桌一角。
刘国华端起久违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即便不配菜,也能吃上一大碗。
刘母还是习惯性地用家里的小碗给儿子盛了一小碗米饭,然后不停地给儿子碗里夹菜,刘父虽然不像刘母那样殷切地给儿子夹菜,也是不停地催促儿子:“多吃菜,多吃菜。”
而刘国华想的是,没有菜,米饭也好吃!
刘国华的卧室几乎还保留着原样,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刘母就进去打扫一次卫生,定期清洗罩在床上的旧床单。
自从刘国华参加工作,刘母就不自觉地把儿子房间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即便儿子哪天结婚,添几床喜被就好,衣柜、书柜都是现成的。可是儿子执意要支边,做父母的万般不舍,却也不会强留,一如她自已年轻的时候,走出象牙塔投身革命,否则,哪个高校说不定多一位学者呢!
躺在曾经熟悉的房间里,过去几年的经历就像过电影一样在刘国华眼前浮现:当初的决定对否?还有机会回到曾经熟悉的家吗?
回到家的徐梅同样受到父母的疼爱,饭桌上的饮食也比平时丰盛一点,除了她带回来的风干羊肉摆在小饭桌上,母亲还破天荒加了一个菜,是徐梅爱吃的麻婆豆腐。
一家人欢天喜地谈论着这几年的状况:
父亲所在的压缩机厂效益还行,每月开60元的工资,母亲所在的街道工厂每个月糊纸盒也有30元的收入。
因为徐梅主动支边,街道很快给弟弟安排了工作,在玻璃厂做一名车间工人,每周休息一天。
无论是平时写信还是现在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徐梅一直秉承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我在那里还好,转正后每个月也有45元的工资,但是我们知青被取消了供给量,所有开销都从工资里出,再怎么节省,每个月也要20元的开销。”
“姐比我的工资高许多呢!”弟弟欢呼雀跃,其实他心里更明白,姐姐是牺牲自已主动申请支编,才换取了自已在上海就业的名额。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梅很自觉地住进了父母房间里隔出来的小房间——那是以前弟弟的小卧室!而自已的房间早就被弟弟占有了,一家人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房间将来给弟弟结婚用”,隔出来的房间以后就是他们家宝宝的房间。
徐梅突然明白:这个家已经没有了自已的位子,自已不过是个外人,也许不等假期过完,就要考虑返回边疆。起码那里有自已的宿舍,还有自已的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