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十分,列车终于到站了,高宏轻轻地用手拍了拍穆青芝的肩头,穆青芝从睡眠中醒来,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头也不怎么晕了,慢慢坐起来。
“先生,您能帮忙把我送到家吗?谢谢您了。”穆青芝轻声地问道。
“嗯.....,你没有通知亲戚朋友来接你吗?”
穆青芝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就送送你吧。”
穆青芝提出让高宏送自已回家出于三种考虑,一是自已体力很虚弱,怕中途再发生晕倒的情况,有高宏陪着,即使再发生晕倒,也能被他救过来。
二是,想高宏把自已送回家后,可以感谢一下高宏出手相助的恩情。
三是,自已的父亲是当地颇有名气的老中医了,而且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跟懂中医的人聊聊医道和切磋医术。
穆青芝的父亲名叫穆元公,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自小也是受到家庭的熏陶,对中医十分痴迷,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到当地一家有名的中医医院工作,十年之后,自已从医院辞职,开办起一家自已的中医诊所。
穆元公深受南方瘟病派医学的影响,所有瘟病派的医学著作,他都是熟读并且精通,秉持着南方无伤寒的信条。
对于医圣张仲景和药王孙思邈这些北派经方家的医术并不感兴趣,像伤寒金匮和千金翼方这些北派医书,穆元公只是随手翻翻,就扔在一边了。
穆元公在当地被民间称为神医,他给人看病从来都是摸脉,完全以脉象来诊断人的疾病,而且诊断准确率能达到十之八九的程度。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一样,遇到这样的医生,什么都不问,手一摸就能说出自已得了什么病,就会被人们称之为神医。
而像穆元公这样的南派中医在中国非常多,也对这种神医的虚名很享受。
高宏陪着穆青芝走出了车厢,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抬头看看,晴空万里,日照中天。
高宏背着自已的双肩背包,一只手拿着穆青芝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搀扶着穆青芝,来到车站外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穆元公的诊所。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诊所门前的停车场里,高宏付了车钱,站在诊所门口看了看。
这个诊所位于人流量很多的闹市区,门脸很大,也很气派,上边挂着一块桐油漆的木制大匾额,匾额上五个烫金的大字--穆元公诊所。
门前有三级台阶,两个人走上台阶,诊所的大门就自动向两边打开了。
进了诊所,里边非常宽阔,光是候诊大厅就能容下三四十人,大厅里挂满了称赞的锦旗,此外大厅的墙壁上还有两个大屏幕,当叫到号时,屏幕上就会显示出来,几号到哪个诊室就诊。
大厅周围依次设有咨询处、挂号处、缴费处、药房一应俱全,还有三个独立的就诊室。
每个诊室门口都贴着一个大夫的照片,下边是履历介绍。今天来看病的人不算太多,十几个人。
当穆青芝走进诊所后,咨询处的工作人员就看见了,立刻跑过来迎接。
“青芝!你怎么回来了?”
“我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让我爸给看看。”
“哦,我带你去你爸的诊室,正好你爸那里没人看病呢。”
这个人看了高宏一眼,也没有打招呼,直接带着他们进了穆元公的诊室里。
穆元公一看女儿回来了,先是很吃惊,再一看女儿的脸色状态,知道女儿是生病了,赶忙让女儿坐在椅子上。
“爸,这位先生在列车上救了我,当时我昏倒在他身上了。”
穆元公听后,赶忙拉住高宏的手,表示谢意。然后请高宏先在旁边坐会儿,让工作人员给沏了一杯茶,放到高宏面前。
“先生,我先给我女儿看看,您稍等一下。”
穆元公爱女心切,说完,便坐到诊台前,用双手给女儿把起脉来。
穆青芝脉象都是沉迟微细,重按即无,体内寒湿比较严重,脏腑气血很虚弱。
十分钟过后,穆元公停止了号脉,然后迅速写了一个补血补气治湿的方子,刚要叫人去按方煎药,被穆青芝拦住了。
“爸爸,您给我熬药也没有用,我什么都吃不下去,连水都喝不下去。”
“什么?你不过就是气血不足,寒湿过重,阴阳皆虚,你是不是喝的冷水啊?那肯定喝不下去,药汤是温热的,没有问题。”
穆青芝使劲摇了摇头说道:“温热的也一样,喝不下去,喝了就吐,我都四天没有吃喝任何东西了,当然气血虚弱了。”
“什么?四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那你昏倒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这个原因,但是四天前,我例假刚结束时,就晕倒过一次,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那你例假来的是不是很多啊,失血过多导致的?”
“自从在北方上大学开始,我的例假就总是延迟,这我之前就跟您说过,月经的量很少,有时候一两天就完事了,没有出现过您说的失血过多的情况,而且乌鸡白凤丸、益母草膏等我都吃过,没有用。”
穆元公听到这儿,也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了,其他先不说,单单就现在女儿任何东西都吃不下去、喝不下去,这就是个棘手问题。
穆青芝很少看到父亲出现这样的情形,在她心里,天下就没有父亲治不好的疾病。穆青芝心想,看来我这个病挺麻烦的。
“爸爸,我晕倒被那位先生救醒后,他也曾给我吃过一颗丸药,虽然我还是吃不下去,给吐出来了,但是在我咀嚼那个药丸的时候,觉得很舒服,很想吃下去。”
“有这回事啊?”
“嗯,他也精通中医,在列车上,他给我扎了针灸,扎完后,我恶心呕吐的症状就好多了。”
穆元公听完女儿的话,抬起头,把目光转向了高宏。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还没有问您的贵姓高名?”
“免贵姓高。”
“高先生,您好,您也精通中医?”
“嗯,略知一二,谈不到精通。”
高宏坐在旁边喝茶的时候,一边听着穆家父女的对话,一边琢磨穆青芝的病。
心里边有了一些眉目,就看人家问不问自已了。
听到这里,穆元公犹豫了片刻,要是放在平常,或者病的不是自已的女儿,穆元公是绝对不会让别的中医来帮忙的。
想到女儿已经四天没有吃喝了,自已一时也没有好办法解决,总不能让女儿去西医院打点滴吧,这种填鸭式的方法,伤害性更大。
“高先生,您看我女儿这个病...您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喝进去药吗?”
“您女儿这个病确实挺奇怪的,像她这样有恶心呕吐症状,也不是因为吃坏东西引起的,六经辨症来讲,视为少阴症。
我给她针灸的时候,发现这孩子手脚和身体很凉,受寒很重,再加上四天没有吃喝了,之前还吃了一些益母草和乌鸡白凤丸,导致这孩子寒上加寒,阴阳皆虚,气血大伤。”
穆元公听着,不住地点头,重新上下打量了高宏一番,感觉面前的人,不仅精通中医,而且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那,依着高先生所见,怎么才能让我女儿吃下东西呢?”
“以我的愚见,必须先扶阳,让孩子的手脚回暖,身体阳气一回来,阴自然就会跟着回来,不需要使用滋阴去寒湿之类的药。”
穆元公听了高宏的话后,站起身来,走到高宏的身边,非常谦恭地请高宏坐到自已的椅子上,请高宏给自已的女儿认真地看一看。
高宏并没有拒绝,他心里也想把穆青芝的病治好,试试自已的方法是否有效。
“姑娘,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根据自已的实际情况来回答,可以吗?”
“嗯,可以的。高先生,您叫我青芝就行。”
“好的,青芝。你在四天之前,胃口怎么样?”
“不好,但是能吃点,不多。”
“那你吃东西,想吃热乎的还是常温的?”
“想吃热乎的,口渴的时候也总想喝热水。”
“嗯,那这四天里,你有过大便和小便吗?”
“有过,大便很稀跟水一样。小便冷冷的,而且小便的时候,总是感觉耳边有风。”
“好嘞,我明白了。放心吧,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很快就能治好。”
高宏说完,拿起纸笔,写出来一个药方,递给了穆元公。上边写着百合30克,生鸡蛋黄一个。
穆元公看着药方,迟疑了半天,不能理解。
百合在本草纲目里记载有润肺止咳、宁心安神、补中益气的功效。
鸡蛋黄的功效如同阿胶。瘟病派主要是使用本草纲目里的药材治病。
而经方家都是以神农本草里的药物来治病,本经记载百合可以润肺止干咳、增加奶水、安神。鸡蛋黄可以静心安神,把药力引入心脏。
“这两味药,跟我女儿的病有什么关系啊?”穆元公质疑道。
“穆先生,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您让我给青芝看病,您就先按照我的方子,把药煮好端过来,您女儿已经四天不吃不喝了,再耽误下去,可就无力回天了。
先让青芝吃我的药试试,然后再跟您讲这用药的原因。”
穆元公一听,连忙点头称是,然后转身就要亲自去熬药。
“等等。”高宏叫住了穆元公。
“怎么了?”
“您也不问问,这个药应该怎么熬制吗?”
“啊?这药还能怎么熬制啊?”
“那您告诉,您要怎么熬制?”
听到这话,穆元公心里很不高兴,觉得高宏有点看不起自已,自已在当地也是有名望的老中医了,熬制这种药我还能不知道吗?
穆元公并没有直接回答高宏,反而酸不溜丢地问道。
“那,请高先生赐教。”
高宏听出穆元公语气里带着不爽,并没有在意,诚恳地说道:“穆老先生肯定知道要先煮百合,然后控出药汤,等药汤凉了,再加入一个生鸡蛋黄,搅拌。我说的没错吧?”
“对啊。温度高了,不就成蛋花汤了吗?”
“在这个方子里,鸡蛋黄为入心之药,如果青芝身体不发凉,四肢也是温热的,用您的方法完全可以。不过她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药汤凉或者烫嘴,她都喝不下去。
再者,药汤完全凉了,再放入鸡蛋黄搅拌,即使她喝下了,药力也到不了心脏,因为她的心脏力量不强了,在使用凉的药汤,就等于是拿着灭火器灭火一样,她心脏里的那一滴血就回不来。”
“什么意思?”
“您女儿肯定有一个细节没有告诉我,可能她是个无神论者。
青芝,包括这四天之内的两周里,你是不是有一种奇怪又令你害怕的感觉?”
“这......”穆青芝沉默不语了。
“女儿,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是在给你看病!”
“爸,我.......”
“女儿,有话就说出来。爸爸向来都是以摸脉看病,不问病人任何问题,但是面对你这种症状,仅仅是脉诊......”穆元公突然停住了,看一眼高宏。
高宏没有理会穆元公,继续说道:“青芝,我替你说,你看对不对?
这两周,包括你在昏睡的时候,总是感觉身边有脏东西,也就是鬼怪之类的东西跟着你?”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穆青芝惊讶地看着高宏。
“因为我是个中医呀!”
穆青芝朝着父亲和高宏点了点头。
“青芝,你不用害怕,这完全是因为你生病了,身体虚弱导致的幻觉。”高宏安慰她说道。
“高先生,您说这药怎么熬?”
穆元公说话的语气诚恳了许多,心里暗暗称赞面前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竟然只通过问诊就能知道病人的病症所在。
中医讲究,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纯摸脉的中医占了一个巧字,就如同西医一样,拿到病人的所有检查结果后,再看病。
听了高宏这些话以后,穆元公心里也明白了,高宏用药的道理,就是用百合与鸡蛋黄养心、宁心、安神的作用来恢复女儿心脏的力量,身体内阳气自然就能恢复了。
“青芝,你平时喝热水的时候,能接受能喝下去的温度,大概是多少度?”高宏问道。
“大概,大概十来度吧。”
“好的。穆先生,您在药汤凉到十二三度的时候,把生鸡蛋黄放进去,搅拌均匀。”
穆元公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诊室,亲自给女儿熬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