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鲤死在她刚满25岁的那个初夏。
“大灾难”发生之后的每一天里,这颗星球像暴君一般,变本加厉地将人类在她身上的所作所为加倍奉还。
极端天气将平均气温升高到五十摄氏度,使得纪鲤的人生最后一刻在干涸和皮肤的烧灼感中痛苦不已。
粘腻的鲜血,在喷涌而出的瞬间便被高温的水泥地面困住,无法流向远处钢铁废墟遮挡下的阴凉之处。
飞扑而来的丧尸群似乎因为鲜血在热浪的蒸腾下更加腥臭而兴奋,早已腐败不堪的关节处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在团团包围这一幢摩天大厦三个月之后,丧尸们迎来了第一次大餐。
已经在慌忙咀嚼着纪鲤血肉的丧尸发出呜咽的怪叫,在不远处未能分得一杯羹的丧尸无神的瞳孔还在直愣愣地往上凝望更多的猎物。
这幢共计三十层的写字楼中,栏杆处挤满了许多身影。
他们全都是纪鲤救来的幸存者,也是将她推下高楼的罪魁祸首。
“女巫已除!”
一位左手小臂残缺的青壮年男子发出一声爆裂般的怒吼。随后是羊群般应和的人群高喊与欢呼。
他的头上缠着一块布满血迹的简易包扎绷带,看起来异常虚弱,眼睛里却闪烁着阴险狠毒的光。
“我的好妹妹,一路走好。”
男子举起一瓶在末日里难得的啤酒,深绿色的瓶底上还留着某位冤魂的鲜血,一饮而尽。
五十度的酷暑天气突然被狂风和乌云打破,随着凌冽降温的急速天气转变。
一片又一片的鹅毛大雪飘落而下,盖住了水泥地上女子的每一寸血迹。
天空也在为她哭泣吗?
“你命不该绝。”
白茫茫雾气中传来一个清朗而严肃的声音,分不清男女老少。
“你要重生吗?”
就像溶洞滴落的水珠坠入深渊一样,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
“我要!”
来自灵魂深处的一股声音,拼命地怒吼道。
“……”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好像那位无名的威严者在继续诉说着某种苍厚有力的咒语。
灵魂被抽离,我已听不清。
为什么你们要?!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惊醒的时候已是清晨,手指间还残留着摔下高楼的急速失重感,和在地面接触时脊椎断裂的巨大痛苦,以及迅速被扑上来的丧尸啃噬的尖锐触感。
这不是梦。
这绝对不是梦。
我刚刚,的的确确被那个男人推下去死掉了。
我突然回忆起了白雾中不知名的声音。
我真的重生了。
我听到了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闻到了熟悉的房间内熏香,手指感受到了真丝被套的柔软丝滑。我又活了过来。
我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我自已挑选的,柔和的粉色。
住了多年的熟悉房间突然变得可怕又恐怖。
早已没有了看手机的习惯,手臂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壳的时候我甚至吓了一跳。
我重生了。或者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泪如雨下。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眶里滚出,在这么多年之后我终于第一次有了哭出声来的机会。
不是哭的时候,我还有事要做。
打开手机,我焦急地点开所有新闻平台,寻找任何关于丧尸爆发的蛛丝马迹。没有。
低头看了一眼日期,我皱起眉头。
好消息,这是丧尸爆发之前。
坏消息,距离丧尸爆发只有三天了。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掉在手机显示屏上。
神啊,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如果你有让我重生的能力,至少让我重生得早一点吧……比如三个月半年什么的。
三天?三天怎么够啊?!
花了三杯咖啡镇定下来之后,我强迫自已坐下,用纸笔在白纸上写出所有现有的信息,对自已的现状进行梳理。
我,纪鲤,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从事电商行业。对工作既不热爱也不厌恶,只是享受着平淡的每一天。
爸妈离异多年,我妈纪南珊已去世两年,是个绝佳乐天派的女企业家,在白血病晚期的病床上还笑着说这辈子真不错,赚了很多钱留给女儿了。
在上一次人生中,我一直对老妈的去世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已亏欠了她,让她那么辛苦才积劳成疾。
这一次,我只觉得庆幸。乐观了一辈子的老妈没有看到几天后那一场席卷全球的地狱,真是太好了。
再提一提几乎不存在的渣爹李胜峰,算是本地权力中心的风云人物,位高权重,但是逃不过一有钱就变坏的劫数。
老妈和渣爹从学生时代一路走来,白手起家,相濡以沫,渣爹脚踩两条船和工作上的同事出轨。
纪鲤,记李。在我出生的时候,老妈如获至宝,以相爱之人的姓名组成了我的名字,以为这是她一家三口幸福的开端。没想到在我出生不久,渣爹嚣张地抱出了自已的另一个尚在襁褓里的亲生孩子,让我妈这个不会生儿子的人滚出家门。
这就是我同父异母、大我仅仅一个月的哥哥,李耀。
想到这里,我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一瞬间我变得呼吸困难。恐惧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全身,从指尖末端最前一处到头皮,我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是他,杀了我。就是他。他骗了我,骗了老妈。
这只假装温驯羊羔的恶狼,骗了我们二十五年。
渣爹家里那位后妈,是一个空有皮囊没有头脑的女人,浮躁得像一只花蝴蝶。就像她在攀上渣爹的时候并不在乎他家里是否已有爱人陪伴,在她生了孩子之后也并不受婚姻约束。
在李耀很小的时候,后妈便离婚追随更加浪漫无拘无束的爱情去了。我对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我的学前时期。
李耀那么小就没爹疼没娘管,总是眨巴着随了社交花母亲的美丽大眼睛,管我妈也叫妈,三天两头哭着要来我家里蹭饭。
他的身份虽令人讨厌,却实在可怜。
我滴个亲娘,人美心善的纪女士本着祸不及下一代的原则,把他真心当自已孩子疼。
我虽对抢了我母爱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也算是认了这个亲哥。
在母亲去世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是李耀一直陪同我守候在病床旁,拉着我和老妈的手说:
“没事,妈,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她……”
“她就是女巫!”
死前耳边听到的尖啸还在脑海里回荡。我用手扶着额头,能够感觉到瞳孔在眼眶里微微发抖,难以聚焦。
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母亲夺走了我幸福的家庭,你夺走了我珍贵的母爱。
老妈死后,你假装为了我考虑,设套夺我全部家产,毁我公司、抵押我房产!
当我不在家的时候,破门而入,把我的小猫从十五楼扔下。
最后赌博欠款,抵押公司。
丧尸爆发之后,得知我建立了安全据点,却来离间我的知心好友、得力助手。
我被迫救你,你却自创邪说,推我于高楼,杀我于丧尸群中!
哥,不、李耀。
我会永远记得今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