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这是一处藏在假山后面的小亭子，四周有竹林遮蔽，夏日炎炎，倒是乘凉的好地方。今日宫中诸人都忙于筹备婚仪诸事，这里的确足够僻静，无人打扰，倒是便于密谈。
“你送的大礼孤收到了，”也许是怕被人撞见，此时的萧逸又换回了一身黑色常服，明明大婚的他却面无喜色，一张温和的脸庞都笼罩着阴影，“你这是在孤……你就非去江州不可吗？”
在青梅精心准备的礼盒里，佩玖送了一只上好的青花象腿瓶，敏锐如萧逸自然能发现这青花瓷产自江州，而这象腿又暗合李执象之名。东宫耳目众多，想必他多少也听说了李执象在赴任途中遇险的事。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佩玖淡淡地吟诵道，“这是《道德经》里的句子，也是我兄长名字的由来。大象无形，殿下既然要我追查真相，自然应该去那真相所在之处，而不是在这儿守株待兔。”
“孤说过了，如梦娘子的事孤自会调查，你就安心留在京城……”
“可若是殿下的心病所在也在江州呢？”佩玖淡定地反问道，她看到萧逸的表情变了，便更加胸有成竹了，“殿下可知道当年替您相面那术士来自江州？”
“什么？”萧逸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原来……父皇也派人查过？”
“当今陛下也是明君，自然不会听凭一个术士的一面之词便动摇储君之位。不过……”佩玖故意拖长了语气，“现在明摆着有个组织在暗地里欲行谋逆之事，他们选中殿下您或者我哥作为目标应该都不是巧合，殿下不好奇为什么吗？”
“孤是中宫嫡子，针对孤倒没什么稀奇的。”萧逸淡淡地说。
“所以问题应该出在我哥身上，我哥一介寒门子弟，便是考中了探花也不过在官场初露头角，没什么值得拉拢的地方。”佩玖认真分析道，“不过，那伙人之中有术士，善相面之术，且不论真假，他们自已应当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或许，他们是发现我哥的命格独特呢？”
“莫非他们认为孤有短命之相，而李探花反而有王者之气？”萧逸冷笑道，尽管他被这一谶语的阴影困扰多年，但这并不能磨灭他骨子里的骄傲。
“臣女不敢妄言，这只是一种合理的推测。”佩玖继续说道，“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近来圣上得一怪梦，梦见黑白二龙相争，最后被一条玉龙渔翁得利。若说那两条龙对应您和韩王殿下，或许他们的目标就是成为那第三条龙，或者至少控制住这可能的第三条龙……所以才盯上了我兄长呢？”
“你这解梦实在粗糙了些，不过……”萧逸微微皱起眉头，“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确有可能。”
“所以殿下还认为我不该去江州吗？”佩玖反问道，说实话她也可以悄悄溜走，但以防这些皇家人在京中给她父母使绊子，她不得不在这里费尽口舌说服太子。
“李佩玖，若你兄长当真暗合天命，你会怎么选？”萧逸忽然严肃地问道，他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佩玖，像是要看透她的心思。
“殿下还真把这些术士的话当真了？”佩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说，“我本就不会解梦，刚才也就是随便一说，牵强附会罢了。再说我哥自小读圣贤书，为人最是正直，他绝没有造反的心思，殿下大可以放心。”
“你一点都不信？”萧逸很是意外，“天命难测，这可谁也说不准……”
“事在人为。”怎么皇家人都这么迷信，佩玖不禁有些头疼，“就按那梦来说，玉龙是那条白龙变出来的，而韩王喜穿白衣，那怎么说也该是韩王一边的人吧，所以怎么会是我哥呢？”
“你倒比那些人看得更透彻些……”萧逸不知是讽刺还是吐槽。
“我好歹是观玄老人的弟子，也不能太辜负师傅的盛名吧。”佩玖毫不谦虚地说，不过她还是更关心正事，“所以殿下，我必须尽早前往江州，还麻烦殿下借我一些人手，顺便在京中照顾好我父母……”
“你这要求还挺多的。”萧逸几乎不怒反笑，说实话，佩玖的言行从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她另眼相看吧。
“这样我才能安心替殿下办事吧，也能早点回京复命不是？”佩玖眨了眨眼，“反正这事能查清楚就是谣言，查不清楚就可能变成天命了，在圣上眼里也是如此。圣上也说了，他只是暂时信我，望殿下三思啊！”
“你这是在威胁孤……”萧逸的语气里有隐隐的怒火，“你是说孤的命运就掌握在你这张巧言善辩的嘴里？”
“臣女不敢，所以才请殿下三思嘛。”不稍微施点压怎么能让太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呢？至于太子会一怒之下杀了她吗？佩玖赌不会。太子城府极深，不至于这么冲动，哪怕要杀她也该等坐稳皇位之后吧。
“好吧，孤会借一队暗卫给你，由花信调遣。”也不知进行了怎样一番思想斗争，萧逸终于松口道，“还有，江州司马梁松是孤的人，有事你也可以向他求助。至于京中……孤会替你盯着，李家不会有事。”
“多谢殿下！”佩玖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已赌对了。
“殿下！”
这时从假山后走出一个身穿黑斗篷的身影，斗篷下露出一张清秀脸庞，竟是一个标致女子，想必她刚才一直在为两人望风。佩玖不禁感叹，看来太子在皇宫的暗卫还不少，还偏偏都是美人。那女暗卫有些着急地说：
“酒宴进行得差不多了，太子妃也在新房等了许久，请您还是尽快回去吧……”
“孤知道了。”萧逸的眼神没有半点波澜，然而那女子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佩玖，甚至还有几分敌意……等等，佩玖不记得自已招惹过她呀？
“李小姐，你带来的婢女被醉酒的韩王临幸了，你最好也赶紧回去看看吧。”那女暗卫用讥讽的语气说。
“啊？”佩玖大吃一惊，这才想起自已甚至还没换掉弄脏的衣服，以及一开始有人想算计自已的事，“腊梅她……竟然……”是她代替自已遭了韩王的算计吗？她是故意的？
“你要换衣服的话可以去皇后寝宫，那里有顾表妹的旧衣服，让花信带你过去吧。”萧逸善意地提醒道。
“好……”
现在佩玖也顾不上要穿死对头的旧衣服了，等她赶回举办宫宴的光华殿时，佩玖能感觉得到，众人都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云氏已经赶来，她一脸担忧地看向女儿：
“佩玖，你没事吧？唉，虽说你没事就好，可腊梅怎么会出这种事……”
“夫人，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吧。”雀梅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娘，我没事……腊梅在哪里？”佩玖问道。
“小姐……”此时的腊梅衣衫不整，发髻也凌乱不堪，不过佩玖还是能注意到，她身上的外褂其实是自已留在马车上的备用衣物，颜色与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奴婢犯下大错，已无颜面见小姐，望小姐恕罪……”
“所以你是自愿的对吧？”佩玖一眼便明白了这个事实，幸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倒是没有像颜缣缃那时的被背叛的痛楚。
“好了，既然当事人都到齐了，本宫就说两句。”皇后一脸不悦地开口道，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总归要被诟病治理无方，不过幸好罪魁祸首也摘不干净，“韩王，今日可是你兄长的喜宴，你居然干出此等荒唐事来，便是陛下也不能轻饶你！”
“皇后娘娘这话有失偏颇，”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胡贵妃，佩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美貌妇人，“老三他年纪也不小了，血气方刚，爱慕美人也不算什么。问题是这丫鬟竟是李家小姐带来的……把这等勾引人的狐媚子带进宫来，李小姐是何居心啊？”
“李佩玖，这丫鬟是你带来的吗？”
“回娘娘，这丫鬟其实是要放出去嫁人的，臣女连卖身契都还给她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佩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唉，都怪她心软把腊梅带进了宫，这下还是惹出了祸端。
“李小姐这就撇清关系了？”胡贵妃冷哼了一声，“要放出去的丫鬟还故意带进宫……皇后娘娘，我看就把这狐媚子杖毙了吧，也好以儆效尤。”
“皇后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腊梅一面急忙哭着磕头，一面朝韩王投去求救的目光，她很清楚，她的命便在这些人的一念之间了。
“李佩玖你觉得呢？”
“这丫鬟确是臣女带进宫来的，是臣女管教不严，在这大喜之日污了诸位的眼睛，臣女愿意听凭皇后娘娘处置。”佩玖也不敢为腊梅求情，她只是悄悄瞥了萧运一眼，“此事也牵连了韩王殿下，臣女深感愧疚，只要韩王殿下无异议便好。”
“既然如此，这女子冲撞皇子，殿前失仪，便杖三十，逐出宫去吧……”考虑到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也是给佩玖面子，皇后最终下了决定。
“且慢，皇后娘娘，母妃，儿臣也有话要说。”这时韩王忽然说话了，他像是挑衅般地看了佩玖一眼，“不过一个丫鬟，既然卖身契也不在李家了，便不算李家的人。本王看着她还有几分姿色，说不上冲撞……罢了，本王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她吧。”
“胡闹！”胡贵妃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要这丫鬟做什么？”也许是当着皇后的面不便密谋吧，韩王只能用眼神作出回应。
“老三果然是长大了，也怪本宫这个做嫡母的照顾不周，竟没发现你身边还缺个可心的伺候之人。这样吧，这女子你收了便收了，本宫再送你几个懂事的宫女，省得你不够用。”皇后见缝插针地安插了自已的人手，又看了一眼佩玖，“李佩玖，你觉得呢？”
“殿下想要，臣女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佩玖自然是没意见的，反正事态不会因此变得更坏。只是想不到韩王还真收下了腊梅，是因为腊梅跟他说了什么吗？他是觉得可以通过腊梅掌握她的把柄吗？不过佩玖并不怕腊梅出卖，算了，自此以后腊梅的命运便与她无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