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二月初。
正是夜猫嘶春、蝌蚪洄游的好时节。
平康坊,长安第一大坊,风流薮泽地。
“噔噔噔……”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童匆匆闯入一悬挂红绸绣球的绣楼中。
他跌跌撞撞上楼,早已顾不得自已打搅这满楼风流客难得的清静。
直接来到一处房门前,急促敲打。
邦邦邦,邦邦邦!
“小郎君,大事不好了小郎君!”
焦急的声音在陈清德耳边回荡。
“扰人清梦,真是该死!”
陈清德极为无奈睁开惺忪睡眼,却头痛欲裂。
可当他看清眼前的轻纱罗帐,以及怀中裸露雪白藕臂的红粉佳人时,整个人彻底亚麻呆住。
“我是谁?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身旁的女子闻言连忙起身。
她用难以蔽体的薄纱往曼妙的高耸随意遮掩一番,这才对陈清德抛来一个诱人的媚眼。
她眉目含情,俏皮打趣道:“陈哥儿莫非刚刚占了妾身便宜就要翻脸不认人?”
陈清德闻言顿时满头大汗。
天地良心!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三无中年,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好吧,苍老师教得好。面对此情此景,不该懂的,该懂的,他确实都懂。
但……
就在陈清德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门外那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焦急的呼唤再次响起。
邦邦!
“小郎君……”
女子不敢马虎,只好挪动曼妙的娇躯下榻,前去开门。
须叟,那机灵小童疾步入内。
他口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却言辞急切。
“小郎君,不好啦!江国公老爷被圣人罢官免职!如今长安城内都传开了。”
“罢就罢了呗,关我什么事?”
陈清德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江国公?什么圣人罢官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要不是眼前小童一口一个“小郎君”叫着自已,怪爽利的,他早就出言喝斥。
“小郎君,您花酒喝糊涂啦?这里是平康坊的翠柳居呀!昨日您得如烟姑娘垂青,得以留宿……”
小童说着说着,竟对自家小郎君抛来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陈清德的脑海随着小童叙述顿时出现昨夜红烛暖帐、伊人在怀的旖旎情景。
“如烟?”
陈清德看向身旁那衣不蔽体的女子。
如烟此时满脸羞涩,闻言对陈清德抛来一个嗔怪的媚眼。
“哎呀~陈哥儿,你讨厌!”
陈清德顿时一个激灵。
他看着房中古色古香的雅致布置,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半晌,终于是反应过来。
大声惊呼:“唐贞观……我竟然穿越了?”
如烟和小童全都惊愕不已的看着他。
难道自家小郎君还没有醒酒?
小童暗暗思忖。
就在他盘算是不是该给自家小郎君讨要一碗醒酒汤时,肩膀却被陈清德死死扣住。
“你叫……陈平安?”
陈平安下意识点头。
心中却是焦急。
坏了!小郎君喝花酒喝魔怔,连我这个贴身伴童都不认识。
陈清德哪里知道伴童陈平安所想,他连忙再问:“你刚刚叫我小郎君,这么说我是江国公府的小郎君,那我是……”
陈平安闻言差点没哭出来。
“小郎君,你可不要吓唬小的。”
“少废话,赶紧答话!”
陈清德虽然融合原主记忆,但犹如南柯一梦,难以接受。
陈平安连忙回答:“小郎君,你叫陈清德,是江国公府的五郎呀!”
“那江国公是……”
看着一脸懵逼的陈清德,这回,陈平安彻底被吓住了。
但陈清德面色冷峻,他还是打着哭腔继续解释。
“江国公正是当朝光禄大夫陈叔达呀!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呜呜呜~”
说完,小童竟是掩面而泣。
如今自家小郎君又在这烟花之地失魂,他罪责难逃,一顿板子怕是难免。
旁边的如烟闻言,看向陈清德的一双美眸顿时瞪得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当朝宰相陈叔达竟然还有第五子!
这话说出去谁信呀?
她虽在烟花之地,但接触的不乏王公贵胄,对于当朝那些公子哥可谓门清,却从未听说江国公府有什么五郎的说法。
但现在,她不但听着了,还见到本人。
眼前的年轻小哥儿容貌极为俊朗,为人洒脱。否则她也不会为之倾心,并甘愿为之奉献自已。
陈清德虽然被伴童当着如烟的面捅穿身份,可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满脑子都是自已穿越唐朝的事实。
而且还是穿越到唐朝开国名相陈叔达的私生子陈清德身上!
要说这陈叔达,来历可谓非凡。
其父陈顼是南朝孝宣皇帝。胞兄更是历史上南北朝时期的最后一位皇帝,荒淫无道陈后主陈叔宝是也。
不得不说,作为曾经的一朝皇室,江南陈家虽然没落,但是底蕴深厚。
陈叔达自小便容止出众,颇具才学。十多岁时便能够即兴赋诗,可援笔立成。陈后主上位后更是封其为义阳王,身居要职。
又仕隋、唐两朝。
隋时任内史舍人,后出任绛郡通守。献城投唐后颇受唐高宗李渊器重,一路官至从二品。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封其为光禄大夫。
是名副其实的开国名相。
可惜好景不长。
在贞观元年,李世民上位之初。因为与同样迁尚书左仆射的萧瑀不睦,在御前商议军国大事时因坐忿谇,二人大打出手。因不恭致太宗皇帝震怒,被双双罢相免职。
这便是历史闻名的【坐忿谇不恭】案。
和六起六落的萧瑀不同,同样作为李渊留给李世民的肱骨之臣,陈叔达却并没有那般好运。
他自此意志消沉,仕途一落千丈。
哪怕后来为母丁忧,期满后被李世民拜为礼部尚书,但终究已经远离政治中心久矣,风光早已不再。
这也直接导致江南陈氏一门在李世民在位期间迅速没落。
陈叔达的几个儿子除长子陈贤德官至水部郎中外,其余几子均无什建树。史书上更是连其究竟有几个儿子都语焉不详。除一个名字,前四子连字都没能留下。
不像李世民的其他拥趸。如程咬金之流三代荣光,子孙后代个个都有名有姓,风光无限。
即便是同样被罢官的萧瑀,六起六落间,三个儿子也均成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就这样,陈叔达作为一代名臣却命途坎坷。
他和萧瑀都是少有在武德年就挺身而出支持李世民的肱骨大臣,却没有享受到贞观红利。不要说入凌烟阁,死后连谥号都几番更改,落下污名。
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作为唐迷,曾经通过度娘和【旧唐书·陈叔达传】、【新唐书】里的只言片语了解过这一段历史的陈清德不禁眉头深皱。
当初我读这一段历史时只觉云山雾罩,如今拨开云雾再看,陈叔达果真育有五子。
不过史书上还说,陈叔达晚年因家庭丑闻遭到御史弹劾,李世民让他回家休养,只保留闲散官职。
他如今继承原主记忆,这才明白,所谓家丑,很可能是因他这个私生子而起!
他乃陈叔达在外面风流快活所生,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东窗事发后,李世民念旧,不愿张显其过。也难怪会连史书上都语焉不详。
我如今阴差阳错成为陈叔达的私生子,这辈子原本注定要活成一个透明人,最后更是沦为他人扳倒陈叔达的工具。
难怪我刚刚穿越便是在平康坊享受勾栏听曲的惬意生活,倒也非常符合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
难怪,难怪……
一时间,陈清德思绪翻飞。
可我一个私生子,陈叔达被李世民罢相关我什么事?
不对呀!
陈叔达如今被当今圣人李二陛下罢官免职,那我的纨绔生涯岂不是也要跟着做到头了?
想到这里,陈清德不禁哀叹:“可怜少爷我才刚刚穿越,就要面对陈家即将彻底没落的事实。”
眼看自家小郎君长吁短叹,身为其伴童的陈平安却感觉自已的天仿佛都要坍塌。
“小郎君失魂?小郎君,你可不要吓唬平安呀!小郎君……”
被陈平安鬼哭狼嚎搅得不胜其烦的陈清德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敲在其头上。
他没好气道:“你鬼叫啥?少爷我又没疯!”
陈平安止住哭声,一脸不信的看着陈清德。
仿佛只要陈清德再有一丁点不对劲,他就要夺门而出,去请大夫前来诊治。
陈清德也知道自已刚刚表现属实异常,怪不得他。
记忆中,他虽是私生子,平时只能住在长安城外的陈家庄。但陈叔达对他们娘俩还算不错,至少勾栏听曲的银钱从未短缺。
只是那江国公府的门庭,却始终无法踏足。
如今陈清德既然穿越而来,醉生梦死的生活还没有真正体验过,他自然不愿便宜老爹就此落魄。
眼下圣旨才下,一切尚未盖棺定论,正是良机。
于是明知故问道:“好啦好啦,你说我爸……阿耶被罢官,究竟怎么回事?”
陈平安闻言,急忙道:“刚刚宫中传旨,说国公爷御前失仪,与宋国公萧瑀差点打起来,被圣人老爷以藐视皇庭为由罢免官职!”
“怎么会这样?”
陈清德故作惊讶。
略微思忖一番后,这才对陈平安道:“那还不赶紧备车?本少要回江国公府!”
“啥?”
陈平安只以为自已听错,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自家小郎君平日只要提到江国公府就会生厌。
今天这是怎么啦?
难道真的失魂,连性子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