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时金尾山,闻乐衍戴了耳钉,左耳耳骨至耳垂的地方上一排三个环交错着,银黑相间的颜色,明亮而深沉。
他指间夹着一根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姿态闲散的站在一片阴影里,一点猩红的火光明灭在他身侧。
穆北朔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站到了他身旁,摸打火机时才意识到今早换了裤子,打火机落在家里了。
他拿着烟,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垂着眸子,幻想着凑上前去,握住闻乐衍的手,嘴里噙着烟,贴近,让烟火点燃,呼吸交融。
或者凑近闻乐衍拿着打火机的手指,暧昧的将嘴唇贴上去,趁机将呼吸洒在他手指的皮肤上,热意渗进骨子里,进入到他朝思暮想的人的骨髓里。
可是,穆北朔只是拿着烟,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等着闻乐衍递过来打火机,自已给自已点烟。
“没带火机?”闻乐衍注意到他手里的烟,孤零零的在指间,了无生气的沉睡。
“嗯。”穆北朔伸手,“借个火?闻哥。”他咬字清晰,和王悦辰那种大大咧咧不同,他叫的不太自然,却带着几分认真,像是在喉头嚼了又嚼才不舍的喊了出来。
“我也没带。”闻乐衍摊了下手,表示爱莫能助。
穆北朔“哦”了声,听起来淡淡的,手指拨动着使烟支在指间跳跃,并没有离开去寻火的意思。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引燃一下。”闻乐衍说着手指夹着烟递过去。
穆北朔含着烟嘴凑近他指尖的火,刺鼻的烟草味仿佛令穆北朔置身在如梦似幻中。
他靠近闻乐衍的手,想献上吻手礼,最终本本分分停在某处,等着自已被引燃。
闻乐衍觉得他真的挺没用的,连握着他的手腕都不敢,怂的没一点儿刚刚在赛道上飞驰的暴烈不要命。
太无聊了。
闻乐衍心想,他吐出烟雾,想要结束这场已经看到结局游戏。
“刚刚...感觉怎么样?”穆北朔咬着烟嘴让声音听起来含糊,故意装成随口闲聊似的,实则忐忑的停顿骗不了人。
“还行。”汽车的轰鸣声,山间飞掠过的车灯,人群的呐喊都激不起闻乐衍什么兴趣,“你是怎么喜欢上飙车的?”
“偶然间。”穆北朔耳朵边似乎又响起了当时淅沥的雨声,阴冷的大雨中,极速的车让他有种可以操控的感觉,哪怕每次濒临毁灭,他都可以力挽狂澜将其掰到正轨上,“每次飙车都让我感到美妙,是灵魂脱离躯壳的自由。”
像是终于谈到对方感兴趣的了,闻乐衍发现他难得的多说了句话,他扔了烟头,用脚尖碾灭,“现在不自由吗?”
穆北朔没说话,否定的回答显而易见。
“如果自由的话你想做什么?”闻乐衍问他。
穆北朔想了会儿,其实并没有思考,他只是借着多看闻乐衍两眼,收回眸光时才敢说道:“做、AI”
他吐了口烟雾,想把自已藏在这团白色的致幻烟雾里,穆北朔弹了下烟灰,想着他需要再去跑一圈,然后喝上几瓶酒,给近在咫尺的人发去视频,所有的疯狂都发泄结束后,他才能在夜晚安静的入睡。
闻乐衍并没有因他的话震惊,反而环视了一圈,理智的附和道:“这里确实不错,离人群光源都够远,不过要是想干那种事最好在往里面走一段。”
穆北朔顺着他的话忍不住想了下,忽的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可面上他扯了下嘴角,不太自然道:“只是说说而已,大庭广众的做这种事可以去投下一胎了。”
“这么要脸啊?”闻乐衍戏谑了句。
或许是做贼心虚,对方的眼神令穆北朔感到心悸,他收起了不自然的笑容,低头又抽了口烟,借助尼古丁来使自已冷静。
闻乐衍不可能知道是他的,不然不会这么平静,可心里也有另一道声音在说,他知道了,密室里他给他看那些视频,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他不是只会哭哭啼啼寻求帮助的绵羊,他和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穆北朔脑子又乱了,他扔了燃尽的烟,“我要再去跑一圈。”
也是这个时候闻乐衍见他抬起了头,这个Alpha实际要比他要高的,只是每次对方都微微垂着头,让人忽略他极具压迫的身高和强壮有力的身材。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那种快要失重,快要起飞的感觉令穆北朔心情放松,远比抽上一根烟要来的有用。
他感到飘逸随性自由时,王悦辰正在骂骂咧咧,说他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
没有比赛,只这一辆跑车疾驰在赛道上,像是黑夜里唯一自由的灵魂。
“他去参加过正式比赛吗?”
闻乐衍突然的问话打断了王悦辰又急又气的脏话,惋惜道:“去过,可惜中途出了点儿事儿弃赛了。”
“后来没再去过吗?”闻乐衍道。
王悦辰摇了摇头,多说了句,“他妈妈不同意他玩这个。”
闻乐衍听到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示意了下疾驰过去的车辆,“他现在不就在玩儿?”
王悦辰突然觉得无法反驳,一针见血的话通透的让困在桎梧里的人像个作茧自缚的傻子。
“他妈妈不同意,所以他只好偷偷玩儿?”闻乐衍道:“难道这样他妈妈就听不到风声了?”闻乐衍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理解不了,这种场合难道不比比赛更加不安全吗?没有随时候场的医疗人员,没有专业的检车修车的人,也没有清场,可以说处处都是危险因素。
“不是,他妈妈已经去世了。”王悦辰道。
闻乐衍看了过去,等着王悦辰接下来的话。
“他妈妈一直想他能更优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最好别听别看别碰,别浪费时间。”王悦辰见他感兴趣说起来就不免想为穆北朔多说几句好话,“他现在和曾经其实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身高起来了看着唬人些,其实内里依旧是敏感细腻的一个人。”
后面这句闻乐衍左耳进右耳出,针对前一句问道:“比谁更优秀?”总有个对比吧。
这次,王悦辰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至此闻乐衍终于窥见了些他那些情绪从哪而来。
哪怕王悦辰说的隐晦,闻乐衍也能猜到几分内情,穆北朔恐怕不是穆家的婚生子,只是穆家不缺他一个吃饭的,认回来的孩子依旧是体面的穆家人。
可穆北朔有个不服输的母亲,他的母亲或许是美貌强势的,她自认不输穆夫人,可穆父始终不愿意为了她去离婚,她应该怪那个男人,怪她自已,可是她把错误归结在了她儿子身上。
怪穆北朔不够优秀,怪穆北朔不如他那个哥哥优秀,怪她的儿子拖她后腿,导致她不能顺利进入穆家,成为堂堂正正的穆夫人。
她把自已的错误找到了个宣泄口,这个宣泄口曾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却不是她。
自小活在被控制的阴影里,头顶的乌云是他母亲强加给他的异母兄弟,他被放在玻璃匣子里,这个匣子对面是他的异母兄弟,对方做什么,他要做的比对方要更好。
连年的阴雨,匣子里闷的透不过来气。
终于有一天,头顶的阴云消失了。
那朵云有个大部分孩童所喜欢的名字——妈妈,哪怕穆北朔享受的母爱并不纯粹,可他曾经拥有。
现在云没了。
他终于可以释放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天性,但终究随着年岁的增长没了少时珍贵的童真,那段童年消失就是消失了,三岁的孩子可以追着随时幻灭的炫彩泡泡,二十三岁的孩子永远不可能享受当时错过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了。
没了童年,也没了妈妈,好似可以肆无忌惮,实则依旧畏畏缩缩,可内心不甘,总要发泄失去母亲、失去目标的迷茫,而极限运动在瞬间带来的快感是一般活动中所没有的。
他接受过比大多数人还要良好教育,享受着比大多数人还要富足的生活,却在精神上一贫如洗,难于自已开解,因此他的疯狂只在黑夜,只有白日里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自闭守序,黑夜和白日不交融,穆北朔难于自已和解。
穆北朔下车后闻乐衍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精神焕发的状态,不再低着头,不再怯懦,他接受别人的赞美,流畅从容的说着谢谢,没有一点儿对着他时的无所适从,好像在害怕做什么都是错的一样。
闻乐衍主动走上前,“开的很好,没想过参加比赛吗?”
一句来自闻乐衍的鼓励,穆北朔有些激动,可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到以后事情败露时闻乐衍的谩骂,明明此时是正向的,但穆北朔所想到的永远是负面的,他摇摇头,闻乐衍注意到他借着摸头发的动作在他面前微微的又低了头。
此刻,他们重新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