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须发扎在了脸侧,嘻嘻索索的动静叫人熟悉又陌生。
花影猛地睁开眼来,一张放大的毛茸茸的鼠脸近在咫尺,惊得她翻身跃起,敏捷地将那只灰黑色的老鼠踹开了去。
待砰砰跳动的心跳平稳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已的眼睛,那双被挖去的灵动双眼正好端端地待在眼窝里,她张了张嘴,颤抖着手指摸了摸自已柔软的舌头,眼里蹦出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欣喜。
那些痛感那么真实,她明明已经被割舌剜眼,受尽屈辱后葬身野兽腹中,怎么会在这里?之前的一切难道都是做梦吗?
眼前所见是一处监牢,黄泥地面因下了雨的缘故潮湿一片,连带着脚下的草席铺也湿漉漉的,上面放着的一床被子被垫在了身下,算是勉强隔绝了潮气。
草席铺不远处放置着一张矮桌,桌边是两张破旧的矮凳,矮桌上放着一截仅剩个小指节长的白烛,昏黄的灯光被岩壁缝隙间钻进的冷风吹得不停闪烁,灯芯噼啪作响。
花影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后才感觉到后背传来的丝丝疼痛,她恍惚间忆起这里似乎是无影楼的专属监牢,专门用来关押那些未完成任务后受罚的猎命人。
她记忆里唯一一次受罚,似乎就是因为一次灭门的任务,她因为心软放走了一个小姑娘,罚了五十鞭后还被罚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想到此,她转身摸了摸草席铺后的墙壁,果然在墙根下摸到了自已刻的痕迹。
每过一日便刻一道,如今已经刻了将近十五道印记,一月之期将过一半,马上就要出狱了。
花影眯了眯眼,抿紧了嘴唇。
她清晰地记得十五岁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之前的一切真是做梦,而她还依旧在十五岁被罚禁闭的年岁,那明日定是不会被方永福接回方府。
若是明日方永福真的来了……
“哼,若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定会好好把握!”花影扶着墙壁坐下身来,自衣裳的暗袋里掏出一包药粉,一滴也不漏地吃进了嘴里,艰难地咽下,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唇之间。
她定要好好养好身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是一群豺狼虎豹,她可得养足了精神,小心应对。
监牢里每日两餐,夜间不会有送餐的人来,多数时候是要挨饿到天明。餐食多数也是青菜白饭,相较于穷苦人家要好些,但对于他们这些精心培育的猎命人的日常餐食还是差了很多的。
十五岁的花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耗得多也容易饿,原本每日挨着饿到天明就有送餐的来了。
可花影记得因为明日方永福要来接她走,所以监牢里的牢头根本就没有给她送饭,而等入了方府,一家子人也没有一个想起来要带她用膳的,那一天她可算是水米未进,一直到第二日,她的继母才想起要给她安排丫鬟照顾她的起居。
初进方府,她挂念着娘亲,不敢轻举妄动,规规矩矩地听安排,尽力地扮乖巧,讨好继母与父亲。
谁想被继母搪塞了一日又一日,一直到顶替方醉珍嫁给太子做了那劳什子的妾室,才探查到自已的娘亲早在自已被掳走后没一个月就因病逝世了。
收回思绪,花影擦了擦眼底的泪珠,眉宇一簇,目光猛然锐利,盯准了角落里的老鼠迅速出手,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很快就抓了三只壮实的老鼠。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木头发簪,轻轻一转,发簪的一头露出锋利的刀刃,刷刷几下就将手里的老鼠挨个剥了皮去了内脏。
挑挑拣拣地从草席铺里凑了些还算干燥的稻草,垄作一堆,“嚓嚓”两下,刀刃与墙面摩擦间火星子跳跃着点燃了稻草,三只老鼠重又被剥掉了的皮一裹,一股脑扔进了燃得正烈的火堆里。
难闻的味道伴随着焦糊味在监牢里蔓延开来,周围的几个监牢里也关押着受罚的猎命人,见着这边的动静都只懒懒地投来一眼就默不作声地转开了视线,神情冷漠又疏离。
猎命人之间多是这样,因看惯了生死,而彼此间除了合作出任务之外,少有交谈的机会,自然也没有多少感情。
越是年长的猎命人,见到的稀奇事多,经历得也越多,见什么也就越不稀奇了。
等火焰黯淡下去,花影拿发簪将烧糊的老鼠拨了出来,切开外面焦糊的一层,浓郁的肉香就将糊味压了下去,烤熟的肉冒着阵阵香气。
花影又摸了摸暗袋,掏出一包调料撒了上去,监牢里顿时接连响起好几道吞咽声。
饿了许久的肚子禁不住咕噜噜叫了起来,花影捧着老鼠三两下吃完了一只,三只老鼠下肚堪堪填饱了肚皮,她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躺下休息。
没等睡熟,一侧的墙壁被人敲响了:“喂,隔壁的,你撒的什么料?怎么这么香?还有剩的没有?”
没来得及回应,另一侧墙壁也被敲响了:“给我也来点,我前两天烤了可没你这烤的香。”
花影迟疑了一下,用之前吃完的药包剩下的纸,翻个面分了分余下的调料,一左一右给了两人。
收到两声感谢后,不久就闻见了烤肉的香气,想来大家都是出自无影楼,彼此的身手与技艺都相差无二,这烤肉的手段也异曲同工。
这一晚,花影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面那些个面目可憎的人来来去去将她惊醒了数次,待晨曦到来之际,她的神色已经冷到了极点,叫来给她开门的牢头都被她冷厉的目光吓得一颤。
察觉到自已神色失常,花影赶紧调整了下表情,等见到来接她的方府总管时,神色已经很是温润和顺了。
方康第一次见这位庶二小姐,立时惊艳于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怔愣良久。
他的眼神赤裸而直白,叫花影皱紧了眉头,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
方康自觉失礼,赶忙拱手道歉:“奴才多有失礼,还请二小姐莫怪。”
花影略略颔首,装作疑问道:“敢问您是?”
方康又一拱手道:“奴才乃是南明第一皇商方氏一族的管家,奴才是奉家主之命,也就是您父亲的令来接您回府认亲的。”
“我父亲确实姓方,可他不过是一普通的商人,这南明第一皇商……”花影满眼疑惑之色,转头看向方康,“没有弄错吗?”
方康呵呵一笑,满脸骄傲之色:“自然不会有错,家主生意遍布南明境内,横跨各行各业,又年年负责皇家采购的大头,称一声‘南明第一皇商’并非自夸。小姐若还有疑问,可等回府后亲自询问家主。”
一句话就将花影的疑问堵了回去,显然是不准备再跟她浪费口舌。边上一丫鬟大概是临时被拉来的,见着她就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伸手来扶她的时候,也软趴趴地没有使全力。
花影神色一冷,反手擒住了她的腕子,用了几分力,猝不及防间捏的那丫鬟“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方康立时递来一眼警告,吓得丫鬟浑身一颤,再不敢偷懒不耐,小心翼翼地扶着花影进了马车车厢。
无影楼坐落在群山之间,隐匿在南明都城之外的深山之中,一路上山路蜿蜒,马车行进艰难,颠簸着车里车外的人都不好受。
几个赶车的没多大会儿就开始窃窃私语地抱怨起来,或许是觉得他们声音小,花影听不见,却不想她内力深厚,五感早已远超常人。
“也不知道家主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二小姐的死活,突然就想着要将她接回来认祖归宗了。”
“什么认祖归宗啊,夫人提出要接二小姐回来已经有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是准备三个小姐认祖归宗的典礼都够了,可你看夫人有提出要准备吗?”
“你这么说还真是。可若是不准备叫二小姐认祖归宗,那还将二小姐接回去做什么?”
“谁晓得,反倒连累我们跑这一趟。这一路可太难走了,去的时候屁股就颠成了四瓣,再颠回去,屁股估计得成八瓣!”
“我腰也受不了了,为了接这么个不受宠的小姐,何苦这么折腾?找辆牛车拉回去得了。”
言语间的轻蔑与不屑夹杂着怨气,声音也越发大了起来,大概就仗着车轱辘声音大,谈话的声音传不到后面马车上,更传不进方康的耳朵里。
花影冷笑了一声,全当没有听见他们的牢骚话,在丫鬟轻蔑的注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些个逢高踩低的奴才仆役上一世做得比这更过分的都有。从前她忍下了,这一世她却不想再忍了。
马车拐了个弯,转进了一个泥坑遍布的小道。就在这时,花影抬手掀开了车帘,对着车外坐着的两个背影,收敛了内力,却用最大的力气踹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