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好不热闹,花影被老夫人拉着给几个姑姑见了礼,被问及小时候的经历,自然又是一番的嘘寒问暖。
纵使几个姑姑不一定都有真情,但碍于老夫人的面子上也都对她表达了几分关心。
好不容易从包围圈里出来,她正纳闷怎么没有看到方醉珍的身影,兀自犹疑时,方醉珍 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手里抬着桌子,端着一大一小两个盖着白布的铜盆,还有实木做的点心模具。
桌子摆在了正中间,铜盆与点心模具放在了桌子的中心。
方醉珍面带笑容,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又与几个姑姑都见了礼,方才起身走到桌前掀开了白布,大的铜盆里是已经揉好的几个不同颜色面团,小的铜盆里是带着股淡淡花香的馅料。
“祖母,百花糕的面团与馅料都备齐了,您与姑姑们,姊妹们净一净手,便可以上手了。”
话音一落,方醉珍拍了拍手,门外又鱼贯涌入一群丫鬟们,捧着净水盆的与拿着擦手巾的,在众人跟前站定。
“要不说珍丫头懂事又体贴,早早将这些个东西都一一准备好了,叫我们一道跟着省事不少。”
老夫人优先站起了身,余下的小辈们也跟着站起了身。
方宝璃出声接话:“可不是么,去年珍儿也还只跟着我们做,今年就能全权接手了,我可真是羡慕嫂子有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女儿。”
徐香柳拿着擦手巾擦去了手心手背上的水渍,笑着回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听闻天巧前不久新作的丹青还得了祁阳书院夫子的夸赞,说是未来的丹青妙手也不为过呀。”
许天巧下巴微扬,满脸掩不住的骄傲神色:“谢大舅娘谬赞。”
“那夫子不过是看在我们老爷的面上罢了,你呀,还有的学呢。”方宝璃立时笑开,点了点她的鼻尖,嘴里说着谦虚之词,神色间却满是得意。
许天巧皱了皱鼻子,缩回脖子,略带挑衅地看向方醉珍:“听闻珍姐姐的琴艺也是大有进步,不知今日晚宴是否有机会一闻?”
花影学着老夫人的样子,在放了岁寒三友的水盆里舀了水净手,一旁的丫鬟极有眼力见地递上了擦手巾,刚擦去手上的水渍,就听方醉珍谈到了自已。
“我的琴艺每日来不过是咬了牙苦练出来的,听来听去也就那样,今日的晚宴就不拿出来献丑的。毕竟今日是流落在外的醉薇妹妹,第一次参加如此家宴,相比于我在前头抢风头,我更好奇醉薇妹妹今日会表演什么。”
话音一落,屋子里大半姊妹的目光都聚到了花影的脸上,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或是鄙夷或是蔑视,不一而足。
许天巧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就是那外室女?”
吴滢滢小声接了一句:“模样倒是标致的很,就是黑了点。”
许天巧不满撇嘴:“再漂亮又如何,身份又上不得台面。”
吴滢滢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大舅娘既然将她认回来了,她便是方府的小姐,是我们的表姊妹。”
“你乐意认就认,我可不认,”许天巧不耐地摆了摆手,转而挽住了方醉珍的手臂,“我只认珍姐姐一个表姊妹。”
许天巧自持嫡女的身份,从来都只将同是嫡女的几个姊妹放在眼里,就算是方久婷,因其母妾室的身份,也从来都不被她看好,更不要说突然入府的一个外室女了。
花影只当是没有听见她们的话,不远不近地跟在老夫人的身后,走到了桌前。
桌前站着一个围着围裙,平举着两只手的丫鬟。她的两只袖子被绑缚在了身后,露出的两只臂膀干干净净,分外白皙。十根手指骨节粗大,瞧着十分有劲。
“小圆,开始吧。”方醉珍轻声下令。
一旁的丫鬟拿着巾帕将那张桌子细细地抹了一遍,直到那桌面的漆亮得能找出人影来才停手。
名叫小圆的便是那个平举着双手,围着围裙的丫鬟,伸手自铜盆里捞出了一把白面往桌面上均匀撒了上去,又从铜盆里取出一团粉色的面团,揉吧揉吧搓成了一个长条,再一个一个摘了一小节下来。
方醉珍取了一截递到了老夫人的跟前:“祖母先请。”
老夫人拿了面团,立时就有丫鬟将小铜盆端到了老夫人的跟前,又有一个丫鬟双手举着根铜匙递到了老夫人手边。
老夫人的手非常稳当,像是个做糕点的老手。
先是将面团按压出一个斗状,又接过铜匙自小铜盆里舀了一勺馅料装进了斗里,再一边揪着斗边,一边托着面团旋转,不一会儿就将馅料完全包进了面团里,戳成了一个圆球。
一旁的丫鬟适时将点心模具递了上来,老夫人却是看了看模具,迟疑道:“若是没有看错,这模具似乎是芙蓉花?可我这年纪怕是不适合了。”
方醉珍适时一招手,分列在外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实木的点心模具,上面的花样多种多样,虽不及百花之多,但也称得上琳琅满目,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其中一个模具道:“我便要那朵寿客吧。”
丫鬟递上模具后,老夫人接过将包好了馅料的面团放进了模具里,往下轻轻按压平整,翻过来往桌面上轻轻一敲。
圆形的糕点中心,一朵怒放的雏菊活灵活现地落在了桌面上,众人齐声恭贺道:“恭祝母亲/祖母/外祖母,健康长寿!”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摆了摆手高兴地道:“余下的便由你们自行挑选吧。”
老夫人退了出去,几个姑姑一人做了一个之后,也跟着退了出去,几人移步去了门外的凉亭,亭子里早已备好了瓜果茶点。
屋子里只剩了小辈们还在,由方醉珍领头,带着几个姊妹将剩下的面团做完。
花影从前只在灭门任务里会与这么多人目标一致,这是她头一次与别人一起协作只为了做好一顿糕点,不由地有些神思恍惚。
她都忘了有多久没有体味过如此温馨的时刻了,不论是几个初见的姊妹们,还是对她别有所图的方醉珍,在此刻大家似乎都未曾心有芥蒂,彼此嬉笑着揉着面团,挑着模具,做着百花糕,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般和谐。
花影的嘴角缓缓翘起,难以忽视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愉悦。
可他们是一家人吗?
“你是我的好女儿,我让你嫁进太子府,自然是为了你好呀。太子身份尊贵,自身又勤勉持政,你入了太子府,将来说不好等太子登基后,你就是位高权重的娘娘了。你的父亲操劳了一辈子,说不定还能因为你,获得一个官职,做个小官当当。”
“是啊,好妹妹,你是知道姐姐的,姐姐心中已经有了别人,此一生再不会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就只有削发为尼这一条路了,那时你还是得嫁给太子。何必折腾这一遭呢?”
“女儿啊,你救救父亲吧。太子位高权重,不是我们方家能得罪的起的,他看上了你,你就安心地入了太子府去吧。”
“呀!”一声惊叫打断了花影的思绪,方醉珍神色慌张地抓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醉薇妹妹,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用这么大的劲?”
花影这才感觉到手掌间的异样,那个包了馅的面团已经无意间被她捏成了一堆残渣,模样凄惨。
方醉珍轻柔地将她手掌里的残渣拂到了桌上,又取了香帕将她手指间残留的部分擦拭干净,取了点面粉撒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样撒一点面粉,你下次再包的时候就不容易沾手指啦。”
她的笑容和煦,语气温柔,真的像是一个好姐姐一样,若不是花影已经重来了一世,要不是前些时日,她刚与自已作对过,花影说不定真的会被她这副良善的模样欺骗了过去,而后像上一世一样,将自已送入深渊。
“多谢姐姐好意,妹妹知道怎么做了。”
花影神色冷淡地抽出了自已的手,接过丫鬟递来的面团,这一次她稳稳地将肉馅包进了面团里,按进模具后往桌上轻轻一磕。
圆形的点心当中,一朵剑兰栩栩如生地落在了桌上,有着坚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