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邵半梦半醒,但话止于此,多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许安乐在旁边坐着无事可干,但丝毫不觉得困倦。
反反复复把玩着邢邵说的那句话,许安乐始终都没有想出一个名头,最后他上了个卫生间回来,看见邢邵已经醒来靠在床头,心头千万句问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
“感觉怎么样了?”
邢邵点点头,晃了晃手上的针孔:
“可以拔掉了吗?”
挠了挠头,许安乐坐在床边语重心长:
“你就不能不要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邢邵也给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撇开眼睛,望向窗外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可能是累了,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这倒也是个理由,在许安乐这里是讲得通的。
“那你还记得晕倒时候说的话吗?”
许安乐试探性地问了句,眼睛在男人还苍白的脸上来回打量,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些许破绽。
但显然,这张冰山脸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我说什么了?”
“都说了,不要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许安乐下了床,看着液体已经差不多快要滴干净,叫来了护士,等折腾下来之后两个人回到家已经是晚上,懒得收拾餐桌上的残羹冷炙,他们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许安乐。”
走到门口时,邢邵少见地先张了口。
“哟,怎么了?”
许安乐也觉得新奇,扭头望向邢邵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关门?”
“关门?怎么,你要来我房间找我?”
“不是,总之……总之你不要关就行了,我认床,晚上睡不着要找你聊天。”
明明是邢邵在求许安乐办事儿,但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却俨然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这也难怪,毕竟许安乐当老好人当惯了,他基本上不会说什么拒绝人的话。
这也就导致,已经将近凌晨,困意袭来,每当许安乐快要睡着的时候,隔壁房间就会传来邢邵的声音:
“许安乐?”
“嗯?”
“你还没睡?”
“这不被你叫醒了……”
第三次当自己朦朦胧胧开始打瞌睡,结果被邢邵叫醒的时候,许安乐深深叹了口气,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但邢邵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已经张口了,可把人叫醒之后,自己又一句话都不说。
房间重新回归安静,许安乐听着那边半天没有动静,起身坐在床上,追问道:
“怎么了?”
隐隐约约,他能听到邢邵翻了个身。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天你说的话是对的。”
“那天?哪天?我可是对你说了很多很有道理的话。”
无视许安乐臭屁的话,邢邵的声音好像是被被子蒙住了,听得不是很真切:
“是愧疚,我的大脑一直在重演那天凌宜美和邢岚到我家的画面,或许,我是说,如果那天我没有离开,一直在房间里带着,或许邢岚和凌宜美都不会死。”
话音落下,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摊子上,在许安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荡漾起又疼又痒的感觉。
像是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结了疤,让人忍不住扣扣挠挠一样。
许安乐清了清嗓子:
“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老陈他们已经说那是意外,那就肯定有切实的证据,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而且……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你在房间里,说不定连你都自身难保。”
许安乐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明里暗里都透露出,他实际上是有些相信邢岚在外面有外遇而杀了原配的想法。
邢邵翻了个身,许安乐锲而不舍地开始劝说:
“我说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怪自己了。现在你要全身心投入到眼下的生活里……”
“邢岚的死让我想到了我妈。”
“嗯?”
邢邵突然转移话题,许安乐的脑子差点儿没跟上,他爬到床位,透过门看了一眼隔壁房间。
从许安乐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邢邵的腿。
被子简简单单地盖在上半身,两条腿交叠在一起,被月亮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男人很少有什么动静,如果不是邢邵还在说话,许安乐肯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就一直在打我妈,即便是现在,我脑海里也已经想不起来完好无损的妈妈应该长什么样子。”
“……”
本来还在用手指描摹着对面床上邢邵的轮廓,听到这个话题,许安乐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盘着腿正襟危坐。
“我妈的脸常年都是青的,如果我没记错,她的左眼已经瞎了,那是有一次我期末考试没有考好,我爸本来要打我,但我妈把我护在身后,结果她的眼睛就磕在了桌角,然后就瞎了。那以后,她的左眼就一直蒙着纱布。
“等我上初中了,我让她离婚,但我妈说她是远嫁,身份证被我奶奶扣下,如果离婚,她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如果她走了,她担心我也活不长。我觉得她是对的,因为家里除了我爸能吃肉,我和我妈每天就只吃剩菜剩饭,初中的时候我一米七,体重刚到一百斤,班里的同学都笑我是瘦猴。
许安乐悄咪咪探头,想要看看说话人的神情,但夜晚成了邢邵最好的保护色。
邢邵讲话时的语调总是冰冰凉凉,但好像有一种引人听下去的魔力,透过男人清冷的语音,许安乐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瑟缩的小男孩儿。
“等我上高中了,有一天放学,妈妈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说吃完饭,要带我去远方,那里没有暴力,没有可怕的爸。”
“那是哪里?”
邢邵做了个深呼吸: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