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乌市机场，大家都急切地想要回家，但按照规定，他们需要先到一个旅游度假区进行为期14天的休整隔离。
度假区坐落在一片宁静的海滩旁，四周被绿树环绕，海风轻轻吹拂着，带来了阵阵凉爽。
在那里，生活节奏变得很慢，基本没什么事做，大家可以去海边散心，或者在室内打网球、玩桌球，又或者去书吧看书，实在不愿意出去的就在房间里刷剧、聊天。
石秋萍觉得，除了被限制了一些自由，整体还是挺惬意的。换作是以前，这样悠闲自在的神仙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她觉得自已是天生的劳碌命，从小到大，就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没有太多清闲的日子。
从记事起，她就被父母拉着做各种家务和农活。到了寒暑假，为了赚取学费，她还要到工厂里打工。
那时候监管不像现在这么严，一些私营工厂为了节约成本，会私下招收童工。
在沉闷的车间里，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工人机械般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小小的石秋萍当时就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过那样的生活。
长大后，她稀里糊涂地填报了护理专业，成了一名护士。
尽管工作繁忙，精神压力巨大，但相比车间里的枯燥与压抑，她觉得这个职业更有价值和意义，因此从心底里热爱它。特别是当看到病人康复出院，对她说一声“谢谢”时，她便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下午4点，石秋萍手捧着余华的《活着》坐在床上，任由书中的故事牵引自已的思绪。福贵坎坷而痛苦的一生，让她不禁思考起自已的命运与选择。假如命运对她同样严苛，她是否也能如福贵一般，保持乐观与坚韧，继续前行？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梁招娣的电话。
“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我明天直接去医院找你。”电话那头传来梁招娣尖锐而近乎怒吼的声音。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石秋萍隐瞒了去樱市支援的事，只对方大海说了实话，并要求他保密。
说心里话，石秋萍其实很不喜欢接听梁招娣的电话，因为她一开口便带着火药味的语气，能瞬间点燃别人的怒火，像是真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对石秋萍来说，接听她的电话是一件无比压抑的事，会让自已莫名的烦躁。不过她也不是对谁都这样，除了石墨和石秋萍这两个她认为可以毫不忌讳的人。
“妈，我被派去外面采核酸了，不在医院。等回去之后再带你去看吧。”石秋萍胡诌了一个理由。
上周在樱市，梁招娣就跟她提过，她最近感觉右腹部隐痛，还出现汗多、失眠、脚麻、皮肤瘙痒等症状，怀疑是肝胆出了问题。石秋萍觉得她是疑病症又犯了，答应回去后再带她去看看，可她一直记挂着，现在似乎一刻都等不了了。
“那怎么办呀？”梁招娣焦虑地说，“生病了不能拖的，我看网上说的症状跟我的很像，万一真是绝症怎么办！”
“那就叫我哥过来带你去吧！”石秋萍有些生气地说道。
她知道老妈去看病这个事，是无法阻拦的，若是不去，估计后续就是失眠、抑郁、狂躁，邻里都知道她是个不孝女儿，但家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为何每次有事，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是她的事？
不在乌市的这段日子，她也经常跟朱小莉打听情况。现在乌市的疫情好转，不需要三天两头测核酸，甚至有些人都摘下口罩了。
“他哪里有你熟悉医院，那些医生看到你是本院的，也会尽心一点。”
梁招娣说出了自已的理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谁带去就花谁的钱。她那个穷酸儿子，花光了方大海发的最后一笔工资，还跟石墨伸手要钱呢，哪还能拿出钱给她看病？
工厂停产后，那个叫洪霞的女人也跟着石昊宇回了家，两人整天腻歪在一起，现在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前阵子，石昊宇还厚着脸皮央求石秋萍给他转了1万块钱。
石秋萍知道他是个难以填满无底洞，本不想搭理，但得知不买钻戒的话，那个女人就会打掉孩子一走了之，她又妥协了。
她倒不是可怜石昊宇，而是要不到钱，他肯定会找梁招娣施压，到时这个钱一样要出，谁叫她现在还要依靠她带孩子呢。
梁招娣之前就说过，人家谁谁谁给女儿带孩子，一个月能拿到3000块，言下之意就是石秋萍没有给她酬劳。
石秋萍知道理亏，但她真的拿不出这笔钱，只是在逢年过节或母亲节的时候转一笔小钱。
“那大海呢？”石秋萍想到了一个能帮得上的人。
“别提了，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来了，电话不接，还把我的微信拉黑了。”梁招娣愤愤不平地说，“我真是瞎了眼，以前还觉得他是靠谱的大老板，呸，什么也不是。工厂倒闭了，人也不见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是不是找他要钱了？”石秋萍打断她。
“我我我……”梁招娣心虚又恼怒地提高了嗓门，“不就是管他要一点生活费吗？一千八百的，算什么钱，这个家他也有份，不应该分担点吗？一个多星期没回来，也不会打个电话报平安，说他两句还把我拉黑了，真是气死我了。”
“叫你不要老跟他拿钱，你怎么就不听呢？我每个月不是给你转了2000块钱吗？”石秋萍有些气愤，忍不住埋怨起来。
自已的妈是怎样的人自已清楚。方大海之所以将她拉黑，大概率是跟钱有关。
她不想欠方大海太多，一再跟家里人强调不要跟他拿钱或借钱，但似乎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回事。方大海也真是，有钱的时候出手大方，将石家那几个人宠坏了。以前给那么多，现在非但不给了还玩失踪，这对他们来说是接受不了的。
其实，家里的开销除了买些吃的用的，其他大额支出基本由石秋萍在手机上支付，2000块足够了，甚至还不用这么多。她猜想，肯定是石昊宇怂恿她去要钱了。
事实还真是如此。
梁招娣跟女婿要钱，一来是为了儿子，二来想存点养老钱。她担心等儿女的孩子大了，自已就会失去价值，老了走不动没人照顾，生病了也没人管。居家隔离期间，她就从别人那里听说一个老太太死在家里没人管的事，顿时为自已操心起来。
“2000块钱哪里够？病毒那么凶，我总要买点保健品提高一下抵抗力吧，果果也有份吃，你不心疼我，也要心疼你女儿吧。”梁招娣振振有词，将果果也拿出来当挡箭牌。
“妈，你给她吃了什么？”石秋萍开始担忧起来。
对于这个妈，石秋萍有时候真是头疼。她总是按自已的想法来照顾果果，也不管对不对。比如，果果才三个月大，她就给喂加盐的米糊，说这样能长个儿。果果一发烧，她就急着捂汗，说老一辈人都是这样做。看到果果体型瘦弱，她就喂老母鸡参汤，说是大补。
那时婆婆刘芬芳还在住院，不得已让她过来帮忙。石秋萍跟她说了很多遍，这样不科学，她都不听。每次一说，她就委屈得不行，觉得好心没好报。
有一次，梁招娣看见果果在地上跑，大吼道：“别乱跑，我刚拖了地，再跑就摔死你”。
杨浩然一听，火气顿时冒了上来，觉得这话是咒骂自已女儿，于是说了她几句。
梁招娣觉得委屈，扔下一句“受不了你们的冤枉气”就收拾行李走了，害得两人不得不登门道歉，好说歹说地将她哄回来，不然两人都要上班，孩子没人带怎么办？
自此以后，梁招娣的腰板似乎更加硬气了，谁也不敢招惹她，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到她的霉头。
“都是药店介绍的，专门对付病毒的，我还能害她吗？”梁招娣的音量又提高了几个分贝，就连舍友小林都听见了，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她赶紧穿上鞋走到门外去。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果果还那么小，有些药是不能随便乱吃的，保健品也是药，用错了人就可能变成毒药。”
“什么毒药，真是好心没好报，我辛辛苦苦帮你带孩子，你就这么怀疑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就这样，两人继续就吃药和看病的问题争论了起来。
石秋萍最终决定拜托朱小莉带梁招娣去看病，再让杨浩然带着果果在小区里玩一下，直到梁招娣回来。
接完这通电话，石秋萍的情绪像是掉进了黑洞，负能量如磁石般吸附在她的心头上、脑子里，像是有一股气堵在那里。她不断地拿福贵的遭遇作比较，心里才渐渐平衡了一点。
石秋萍也时常反思自已与家人的沟通方式。她知道，想将道理灌输到别人的观念里是很难的，尤其是梁招娣这样敏感又多疑的人，根本听不进去。
她总是习惯在自已的世界里筑起高墙，刻意逃避那些她认为不好听或者带有责备的话语。
总的来说，她就是说不得、骂不得，听不得一点坏话，对别人的言语和态度尤为在意。假如一开口就给她一个否定的评价，那她大概率什么都不会听进去。
石秋萍想，换一种温和的方式去沟通，或许就不会那么剑拔弩张了，比如说“妈，你对果果真是太好了，正因为有你的照顾我才能安心工作。这个能提高抵抗力的保健品叫什么呀？我也想了解一下，增长见识。”
可想到这些，石秋萍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些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容易就能脱口而出，但面对梁招娣，她实在说不出口，貌似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亲近不了。
“方大海究竟去哪里了？工厂倒闭了，怎么也没说一声，再怎样也不至于把微信拉黑吧？”她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花园，而江逸辰的电话就在此刻响起。
“小师妹，海边走走吗？散一下步。”
“好，我这就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