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讨厌,你倒是快点呀,磨磨蹭蹭的,等下要迟到了。”石秋萍刚进门就听到梁招娣的大嗓门。
她提着果果的书包,不耐烦地朝屋里大喊:“你倒是快点呀,真是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出门才说去。”
果果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步行到学校大概需要15分钟,平日里基本上都由梁招娣接送。这段时间,石秋萍实在是太忙,连给她讲睡前故事都变得敷衍,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偶尔果果会央求她去接自已放学,她虽嘴上应承下来,可实际却并未兑现。
见到石秋萍,梁招娣并不惊讶,也没有询问什么。陈斌昨晚告诉她,科室突发紧急抢救,人手不够,秋萍留下来帮忙了。她当时还在想,这死丫头,再忙也要给家里报平安呀,还不如陈医生细心。她转念又想,莫非陈医生对女儿还有想法?可那个小莉是怎么回事?
梁招娣想不通就不想了,压根没发现石秋萍手上的输液贴。看到女儿回来,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地说:“秋萍,你今天不用上班吧,带我去看一下医生,我最近心跳得厉害,昨晚一夜没睡,不知道是不是心肌缺血……”
石秋萍心一沉,涌起一丝厌倦和疲惫。前段时间才带她做了全身体检,除了骨质疏松和胃溃疡,并未检出大的异常,可她总觉得自已有什么隐疾。假如不带她去看病,她又会唉声叹气,上次还说,我给你带孩子,一点好处没落着,连生病都不管了吗。
之前陈斌也帮她诊断过,怀疑是疑病症。这是一种心理疾病,主要表现为患者担心或相信自已患有一种或多种严重躯体疾病。病人对自已的健康状况过度关注,会围绕自已所担心或相信的疾病,反复就医,寻求各种医学检查或手术,对轻微的身体不适或生理现象做出疑病性解释,从而陷入焦虑和恐惧之中。对于这类病人,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显得非常重要。
这时,果果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手忙脚乱地提裤子。看到石秋萍,她兴奋地跑过来询问:“妈妈、妈妈,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啊。”
石秋萍挤出一丝微笑,蹲下身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妈妈也想你呢,昨天加班,赶不回来。要不,妈妈送你去上学吧。”
“嗯嗯,那太好了!”果果紧紧抱着石秋萍的脖子,眼睛里闪烁着开心和依赖的光芒。
很快,三人一起出了门。石秋萍开车先将果果送到幼儿园,又折返医院,给梁招娣挂了一个中医科的专家号。
经过一番细致诊察,医生给出了肝气郁结、胃气失和的诊断,开了一周的中药方剂。想到自已有贫血,石秋萍也顺便开了一些补血益气的药。她现在是整个家的支柱,不能再倒下了。
当梁招娣听到医生说女儿身体虚弱,要注意调养时,心里才有些紧张起来,目光在医生与石秋萍之间游移,忙问医生要注意些什么。
石秋萍知道梁招娣性格强势、爱唠叨又敏感,但内心深处是关心她的。只是有时候,她的关心方式让人感到压抑。
回去的路上,梁招娣接了个电话,是石墨打来的。此时他正在小区楼下等着,因为没有钥匙进不去。倒不是石秋萍不愿给他钥匙,只是他一向害怕晕车,并不常来,带在身上又怕丢失。
可今天,他怎么跑来了?
石秋萍隐约听见电话里传来“你们都死哪里去了,家里出事了”的怒吼声,心中一紧,猛踩了一下油门。
石墨确实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石昊宇被放高利贷的人带走了。那群人直接冲到家里,将石昊宇暴打一顿,将他拖走。围观的村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人都不敢上前。
石墨坐在沙发上,脸色沉重如铅,写满了焦虑与自责,“我早就应该想到,这小子不学好,迟早会出事的。”
他手指夹着烟,猛吸了一口,“年前就把家里仅剩的1万多块钱偷走了,后来跟秋萍拿了2万,说是去创业,其实是骗人的,都拿去赌博了。没想到还去借了高利贷。”
石墨又猛吸了一口烟,“那群人说,只给半个月的时间,不拿钱过去,就让他下半生变成残废。”
“总共欠了多少钱?”石秋萍冷静地问道。她已预感到命运的藤蔓正无声无息中蔓延开来,逐渐将她缠绕。
“60万!”石墨头也不敢抬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大叠按了石昊宇手印的欠条。
“60万!”梁招娣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似乎在质疑自已的听觉。她的眼神瞬间呆滞,原本不安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随即,悔恨的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梁招娣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个姐姐和妹妹,但父母总想着生个儿子,所以给她取名“招娣”。可惜,她没能招来弟弟,还被家里人说成“扫把星”,经常被打骂。不过,嫁到石家后,她头胎就生了个儿子,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觉得终于争回了一口气。
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让给他,对女儿就显得不冷不热。只是没想到,过度的溺爱成了束缚儿子成长的枷锁,让他变得目中无人且懒惰自私,如今又染上了赌博,真是将他“养废了”。
石昊宇虽不争气,但终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一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黑社会,拿着刀子割断儿子的手筋脚筋,拿着棍棒打得他遍体鳞伤,她就哭得更大声了,心仿佛要撕裂开来。儿子真要残废了,那他下辈子都完了。
可对于他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说,60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足以在村里建造一栋豪华的五层洋楼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是你宠坏的,干脆就让他死在外面,省得回来丢人现眼。”石墨愤恨不已,又无可奈何,“就是豁出去我这条老命,也凑不出60万啊。”
梁招娣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无助地看向石秋萍,眼中满是乞求,“秋萍,你想想办法吧,那可是你亲哥啊。”
“我们先报警吧。”石秋萍直言,“高利贷是非法借贷行为,不受法律保护的,上门殴打他人涉嫌故意伤害罪,也是违法行为,应该让警察处理。”
梁招娣闻言,连忙摆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行,不能报警,万一那群人被惹怒了,你哥可能就没命了。再说了,到了公安局会留下案底,那他以后还怎么娶老婆?”
石秋萍叹了口气,解释道:“妈,案底是犯罪记录,借高利贷并不构成犯罪,不会留下案底的。”
梁招娣依旧摇头,声音中带着哀求,“那也不行,不能拿你哥的命开玩笑啊。你赶紧想想去哪里借钱吧,实在不行,先把这个房子卖了,先把你哥救出来再说。”梁招娣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
“卖房哪有那么容易,一时半刻找不到买家不说,交易手续又繁琐复杂,半个月肯定换不来钱。”石秋萍强忍着心中的恼怒,分析了卖房的决定并不现实。
“那你说,该怎么办呀?”见石秋萍沉默,梁招娣又哀怨地哭起来,“哎哟,你哥怕是要被人打死了。”
“我先去给你们做饭,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说着,石秋萍转身走进厨房,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梁招娣和石墨相互指责的吵闹声。
对于这个亲哥,石秋萍并没有太多感情。从小到大,石昊宇就是家中的小霸王,仗着父母的偏爱,对她这个妹妹没有丝毫的怜惜与尊重。每次有好吃好玩的,他总是第一个抢走,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每次她试图反抗或争取些什么时,迎来的总是他的嘲笑与欺辱。父母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痛不痒地说几句,然后不了了之。
那些记忆如同锋利的碎片,时不时地在石秋萍的心中划过,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那时候,她多么渴望能得到父母的公平对待,哪怕只是一点点关爱,可每当看向石昊宇那得意洋洋的笑脸,她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奢望。
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依然偏袒那个一无是处的宝贝儿子,没有跟她商量,就想卖掉她好不容易买来的房子,也丝毫不考虑她欠债的困境,还有外孙女日后的上学问题。
石秋萍觉得,家里的每个人都像水蛭一般,贪婪且自认为理所当然地吸着她的血。她感到无比的悲凉。
然而作为家人,她又不能坐视不管,尤其是看着梁招娣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责任。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吃过午饭,她联系到了原先咨询过的一家二手车行,在简单说明情况后,快速达成了交易。下午,车被开走,10万块到账。
其实那辆车,她早就想卖了,一是实在养不起,二是“520”的号码是小三挑的,她开着实在觉得别扭。只是,不到三年的车龄却以半价售出,石秋萍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剩下50万,该怎么办呢?
石秋萍想到了银行贷款和信用卡套现。
傍晚时分,石秋萍的电话响起。
江逸辰温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小师妹,我在你家楼下,方便我上去吗?”
一听这话,石秋萍赶紧跑到窗边望了望,想到石墨和梁招娣还在家中,一个劲地推辞,下次吧。她了解自已父母的性格,不希望他被牵扯到这件事里面。
“我买了一些补品给你补身体,放心,拿上去我就走。”
“不用了,师兄,我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今天还去开了一些补气血的中药,东西你拿回去吧。”石秋萍婉拒。
江逸辰不甘心,想到以前的怯弱,态度立马坚决起来,“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我有话想跟你说。”
石秋萍沉默片刻,最终妥协,“那好吧,西面的小凉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