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是?”路上裴容的话格外多,看着谢今华身旁的齐逸好奇道。
从出来齐逸就一直低头在掌心上摆弄着一个小小的阵法,他的指尖快速穿跃其中,阵法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不止,听到裴容的话才终于抬起了头,笑着看向谢今华,等她介绍。
谢今华笑道,“齐逸,我的师兄。”
裴容看着莫名熟悉的齐逸,“弟子裴容见过齐师伯。”
齐逸脸上笑容更甚,抬眼看向她,“心里明白就行,平常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说完,齐逸停止了研究阵法的动作,手指轻轻一抬,一丝灵力提起裴容的手,露出了她腕上的两辨镯,他手中的阵法便自觉的落到了镯子上,消失不见了。
“来得匆忙,也没时间准备见面礼。刚那个阵法就送你了,我刚做了些改进,在防御的基础上加了反噬和空间位移的作用,大概是能返还六成的伤害,当你受到的伤害在筑基以上,阵法便会自动启动,将你送到十里以外的地方,不过遇到金丹中期以上的就无法了。”
齐逸一边放下了手,一边皱着眉淡淡解释道,到底是时间匆忙,阵法的作用还是欠缺了点。
他还有不满,裴容却已经惊的说不出话了,他们出来了多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阵法改造至此,实在是强的可怕。
谢今华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其他人都想着修仙,齐逸是一心研究阵法、炼器以及幻境等旁人眼里的不正经东西,改造一个阵法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之举。
一旁的裴清明也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所想,“不知两位来自何处?师从何处?”
谢今华看向齐逸,他直接道,“兹州和西南禁地间的一座小山丘,师从山野散人。”
谢今华笑着接话,“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她的。裴姨去世前在我这儿做了笔生意,让我照顾她十年。”
裴清明眸色一暗,半晌低声道,“谢谢你们。”
一时间,便又陷入了沉默。
裴容又开始把玩丹阳鼎,从外到内打量了个遍,“师父,你怎么对丹阳鼎这么熟悉啊。”
谢今华笑着指向齐逸,“因为这是我们族中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丹阳鼎对裴容意义非凡,谢今华便干脆将它送给了她。
裴清明始终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裴容则是瞬间又转移了注意,叽叽喳喳谈论其他去了。
谢今华看着活跃的裴容,又看向齐逸,裴容平常也活跃,但今日实在是有些反常了,“难过的话可以哭,别忍着。”
裴容念叨了一半,呆呆的看着难得温柔的谢今华,低声喃喃道,“不难过的,真的不……”
话还没说完,一滴泪便先滴了下来,一滴泪落下瞬间就不可收拾了,裴容面色通红,连声音都嘶哑了。
到裴采秋的墓前时裴容已是两眼通红,满脸泪渍。
兄妹二人在裴采秋墓前跪下,齐齐磕了三个头,才跪着看向这小小一方坟茔。
谢今华将穆远道也弄的跪在坟前,然后站到了一旁。
裴容又是断断续续的哭了许久,半晌才嘶哑着自顾自回忆起往事,“娘以前总说她不后悔,不后悔生下我,不后悔帮我逃走……可如果早知道我的出生会让娘变得这么痛苦,我宁愿胎死腹中。”
裴清明在旁边只字不言,只眼泪不住地淌。
谢今华看着裴容几乎哭倒在地上,心里一酸,在她旁边蹲下,放柔了声音道,“裴姨生前同我说了许多话,她很喜欢你,很难过不能看你长大、嫁人,她还说让你日后不要像她一样识人不清,人心是会变的,再多誓言都作不得数……”
说着,谢今华缓缓扶起裴容,帮她擦干了眼泪,然后用手遮住了她的双眼,“这段记忆本来是想等你缓过来了再给你。”
待记忆全部进入裴容脑海,谢今华这才食指轻点裴清明的额头,将同样的记忆呈现给他。
裴采秋在临终前念得都是这兄妹二人,也留了许多话,本来她嘱咐的是等她们都释然了再告诉他们,可她实在于心不忍。
兄妹二人都看到了同样的记忆,谢今华起身看向齐逸,眼里也带了些难过与无措。
齐逸缓缓拉起她的手,就这么紧紧握着,对于她的过去,他力不能及,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她力量。
谢今华看了眼兄妹二人,拉着齐逸远离了此处,给他们一点冷静的时间。
“裴姨很爱穆远道,哪怕他是个疯子,可她也爱裴容,她一直都知道裴容没死,她会偷偷爬上院墙去看她,会在夜里她做噩梦时去哄她,会看着她小小的、孤单的背影流泪,她真的很爱很爱她。”
“她一生都被穆远道囚禁在小院里,她没有修为,除了穆远道和裴容,她再无半个熟人,她知道她不能改变穆远道,所以她只能选用最极端的方法来救裴容。”
“亲眼看着夫君追杀女儿,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她只能用性命相逼来劝穆远道放过裴容。”
“可她不知道,她死后穆远道只会更厌恶裴容,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谢今华看着坟墓的方向,平淡地给齐逸讲述着裴采秋的生平,脑子里都是她临终前断断续续回忆过往时幸福又痛苦的样子。
她们的经历和性格不同,所以她无法理解裴采秋的选择,但她却又神奇的可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的挣扎与绝望。
齐逸就这么静静听着,无声安抚着她,给她时间舒缓情绪。
谢今华忽然又想起鹤鸣台小聚的情形,那时沈慕曾问过裴容是不是雾山裴家的,裴容否认了,她也没说话,其实算起来,裴容确实是雾山裴家唯二存活的血脉。
裴家是被灭了门才败落的,裴采秋一直以为裴家只有她了,她当年年纪小,才刚刚接触修道,没半点修为,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以乞讨为生,流浪了好些年,所以在遇见不嫌弃她的身份经历,还细心呵护她的穆远道时才会迅速沉沦,哪怕那时他已经有了许多妾室,哪怕嫁到穆家后她连院门都没出去过几次。
她一生都守着这点光不敢放手,穆远道几乎就是她的所有,可就是这样一个柔弱胆小的女子,她宁愿为了裴容抛弃所有,包括自已。
但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裴采秋是怎么找到她的。
想起裴采秋临终前回顾一生时的后悔与无措,谢今华轻叹了口气,“裴姨明明能活的,可她的心病太重。在她眼里,穆远道是那么温暖耀眼的存在,那么好的开始却落了这么个结尾,她怎么能释怀。”
齐逸想牵她的手,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都是她自已的选择,你替她保护了裴容,她会开心的。”
谢今华收拾好情绪,笑着点头,“师兄说得有理,这是她自已的选择。”
两人又坐了半个时辰,两兄妹才红着眼睛下来了,穆远道还被提在手上。
穆远道的眸子已经混沌了,一个人痴痴的笑着,看样子是傻了,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采秋,我知道你以前最讨厌她们了,我把她们都杀了,你不要生气……”
“你看我也变成了小乞丐,你还认识我吗?你走慢点儿,走慢点儿……”
他的手在空中扑棱,两只手乱抓,像是真的要握住什么一样。
裴容知道他在说什么,看着他已是面无表情,“娘亲死后他把所有的姬妾和以前照顾过娘亲的侍女都杀了。”
生前不知珍惜,死了还要造孽,谢今华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时至今日,裴容还是无法释怀,“他这么爱娘亲,为何还要不顾她的心意,哪怕冒着逼死她的风险也要杀了我?”
说完她苦涩一笑,心中悄然有了答案。
其实穆远道看他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穆家需要机会强大起来,而她就是这个机会。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品,所以他觉得她对于娘亲的意义也是一样的,只是可能要稍微贵重点,但还是可以割舍的,只要他对娘亲够好,才加上时间,她自然就会忘却一切。
可惜他忘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冷血无情。
想通了一切,裴容终于释然,“我不想遭天谴,他也不配脏了娘亲的墓。”
裴清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会将他送走,生死由天。”
经历了这一遭,裴家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她没时间在这儿候着了。
“我们要先走了,你忙完了可以来找我,若是不想走了就给我传个信。”
两人正转身,裴容哽咽着开口,“师父,谢谢你。”
拜师之后,她最初是相信裴采秋的选择,后来是相信雩清山的名声,到今日她才相信谢今华是真心对她好,她给了她依靠。
谢今华并未转身,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我们现在是去哪儿?”齐逸跟着谢今华漫无目的地走了段距离,随口问。
“去见一位故人,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我需要去找她特定一些东西。”
她已经联系过庭芳了,得知她正在江州,她需要去验证一下齐逸的身份。
庭芳上次说她是和师兄一起去的明月山,她记忆中并没有这点,如果齐逸就是这位师兄,那她对他下意识的信任以及他的说辞就合理了。
几年分离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齐逸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的目的,见一见那些故人便能让今华放心,他当然不会有异议,不过,眼下主要的问题是,今华到底为何失忆,还偏偏完全忘了他……齐逸微微眯眼,看着谢今华发间黑玉簪出神。
“师兄先前强行动用灵力,怕是又扯动旧伤了,要不要再去找个灵医看看?”谢今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担心地抬头看向他。
“无事,”齐逸笑容柔和,“这伤不严重,只是也不容易好,此行可能慢了些,还得师妹多担待。”
谢今华看了看他又苍白了的嘴唇,连连摇头,“刚刚师兄也是为了帮我,我还没道谢呢。”
齐逸轻笑着垂眸看向她,“应当的,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的语调很轻,话尾带着钩子似的,在她心里轻轻挠了一下,很轻易就让她晃了神,以至于都没察觉这话太过亲昵。
齐逸看着她愣神的样子,嘴角弧度更加柔和,她并没有完全忘记他,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此去悠闲,本不远的距离也走了整三天,中途照顾到齐逸的身体,她们还在江城北歇了一晚。
江城入了夏就总是阴雨绵绵,这样的环境让谢今华并不是很舒服,她的青竹伞已经在禁地毁了,想到这儿,她心里又狠狠给贺思珩记上了一笔。
“下雨了?”齐逸之前的伤太重了,哪怕是经过年姨的手诊治了,如今也还是比常人虚弱些,尤其是这次又强行动用了灵力,等他睡醒下楼时,谢今华已经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了。
“嗯。”谢今华心情不甚好,闷闷应了一声,见他神色好些了便又郁郁看向窗外,全不管双眼已经泛红。
她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齐逸眉头紧蹙,她的眼伤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好。
“您的茶来喽。”小二将冒着热气的茶放到了他面前,是方才谢今华看他出门了给他点的。
“多谢,”齐逸接过茶壶,兀自倒满两杯,一手施法以灵力注入,然后递给了谢今华,笑意吟吟,“这个可以帮你缓解眼睛的痛苦。”
他的手瘦的快脱形了,两根竹竿一样,捧着杯热茶期切地看着她,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却还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一股暖流落入腹部,紧接着便顺着经脉而上,眼睛被融融暖意包裹,不适感一扫而空。
看着她眼中的红色一缕缕褪去,齐逸这才悠悠开口,“感觉好些了吗?”
谢今华眨了眨眼,看向窗外,那些水汽再无半点影响,于是她有些惊喜地看向齐逸,“师兄还会医术?”
齐逸捧着自已那杯茶,半晌低头轻啜一口,隔着水汽冲她轻笑,“恰好只会这一种。”
这么巧?谢今华总觉得他像是在说这是专程为她学的,毕竟他是她师兄,知道他这个旧伤也正常,可师兄妹关系再好也不止于此吧?她摇了摇头,默默否决了这个念头。
看着她的小动作,齐逸几乎能猜到她的内心戏,又喝了口茶后慢悠悠补充,“特意学的。”
嗯?这是承认了的意思吗?可她明明什么也没问,谢今华想了会儿,直接将疑问和盘托出,带着些自已都无法解释的情绪认真看向他,“我总觉得师兄十分熟悉。”
这问题有些奇怪,但齐逸很轻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放下茶杯,轻笑了下,“幼时相伴,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他点到为止,怕再多说就刺激到她了,她本就有心魔,再加上失忆的原因尚未得知,他不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