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熙静静听夫子道:“二十年前,老夫也只是一名年轻的儒生,家里世代经营一间小有名气的字画铺。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深秋的一天,桂花十里飘香。户部员外郎李大人在我们店铺装裱的字画做好了,我父亲差我去送。”
“我尚未走到花厅,就听见里面吵得不可开交,府里的仆人引我进到花厅后,我才知是两名儒生在争辩,李大人没功夫理我,就让我在一旁等候。”
“我站在旁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两名儒生一个叫范亭,一个叫张贺,都曾呈给李大人一篇文章引荐自已,等李大人有闲暇阅读时,竟发现这两人进献的文章除了字迹有别,其他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文章是好文章,针砭时弊,见解独到,却不知是谁抄的谁的,便都叫了来,结果两人各执一词,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李大人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在作弊,急的额角冒汗。”
“我后来才知,这两个书生也是出身名门,李大人怕冤枉了好人得罪世家。气氛僵持不下时,仆从来报,说沈渊大人之女带着沈渊的一个学生前来拜访。”
夫子站起身,回忆着那天的场景,心神激荡历历在目,“沈大人之女曾位极皇后,姿容艳丽不可方物,她一进花厅,整个厅都亮起来,令人不敢直视。
“她身后跟的男子自称上官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眉宇间一派贵公子的傲然。”
夫子捋了捋胡须,那时他还未听说过上官良这号人物,只是见上官良在李大人面前泰然自若,并未像范张两人那般脸上带着讨好的意味,心想他的底气或许来源于是沈太傅的学生。
不过现在想来他的傲气绝非因为别人,本就出身江南上官世家,又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实力使然。
“李大人一听上官良是沈太傅的学生,像是见到救星,连忙将当前解不开的困局讲了个大概。上官良听后就说他要亲自看一眼文章。”
“一盏茶的功夫,他看完后竟勃然大怒,说文章明明是他亲自撰写的,竟被小人剽窃标榜自已。”
“我们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李大人更迷茫了,说既然上官公子你说是你写的,可有证据?上官良说我自已写的我可以倒背如流,他们能吗?”
“李大人问范亭,你能吗,范亭摇头,问张贺,张贺支支吾吾。范亭不服气说上官公子未必就能。结果,”
夫子忍不住眉开眼笑,“上官良大人从头到尾一字不错的背下数万字的文章,甚至能说出当时写某一段时的思维心境。”
萧宁熙道:“其实文章不是上官良写的,也非范张二人所写?”
夫子点点头,“范张二人当时就灰溜溜的告辞跑了。李大人对上官良佩服的五体投地,说只有他这样的才思才能写出如此好的文章,没想到上官良立即否认,说其实也不是他写的,他也就是背诵而已。”
“他说这篇文章引经据典,一针见血的道出朝政之腐,其中引用了一个罕见的水稻之案。这个案子发生在江南湖州,实际知道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范张这种在京城生活的人,恐怕都未见过水稻长什么模样。”
萧宁熙见识过上官良的厉害之处,但听完之后,仍由衷感叹道:“短短时间内能记忆万字并分毫不差,无人能及。”
“是啊!二十年了,老夫每每想起,都要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后来听说他高中状元,老夫也不觉得稀奇,只是高骁继位后对他屡加迫害,最后逼得他反叛朝廷.....”
夫子唏嘘,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像上官良这样罕见的人才无论在哪个阵营都是出类拔萃般的存在!
“不对!”萧宁熙噌的站起来,“方才夫子说沈太傅不许学生借自已的名号宣扬,但又允许女儿亲自带上官良引荐给朝廷命官,可见沈家对上官良的重视,后来沈渊之女又成为高骁的皇后,上官良理应更被重用才对,高骁为何要迫害他?”
夫子摇头,“这老夫就不清楚了,后来沈家也因为谋反罪被满门抄斩,再不久,大齐便亡国了。”
“皇后也被一起斩杀了?”萧宁熙问。
“宫闱秘事,老夫不得而知。”夫子忽然想到一件事,也不知该不该说,不该说的还是别说。
萧宁熙看一眼夫子,“师傅是否还知道其他,不妨说出来。”
夫子干笑几声,心想这位年轻王爷倒有几分洞察力,“不是老夫要隐瞒王爷,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当年我在翰林院做官时,曾听同僚说高骁似是不满意皇后与上官良有旧情,常常为此发怒,不待见上官良。”
燕王道:“既然你见过他们二人,依你之见,传言有无根据?”
他着实未想到上官良年轻时还有如此风流韵事,既然是旧情,应在沈渊之女做皇后之前。
不过燕王猜测,这些谣言多半是假的,凭他对上官良的了解,若是他钟情于沈小姐,定然有万种法子阻止她嫁给高骁,除非沈小姐是自愿当皇后。
夫子想了想,感慨道:“当年上官良大人人中龙凤,京城贵女趋之若鹜,我想沈姑娘对他有意,也在情理之中。”他想起在李大人的花厅,沈小姐对上官良充满爱意的眼神,只羡鸳鸯不羡仙,好一对璧人!
可惜不久,沈小姐成了太子妃。
萧宁熙突然问道:“沈小姐芳名叫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真该好好研习一番大齐史册。
夫子不知燕王怎的突然关心起这些前朝旧人,如实道:“沈小姐芳名沈雪浓,那时上官良大人亦唤她“浓儿”,想必是她的闺中小名。”
雪浓?高询的信中提到了“大雪”,张正浦画中的美人衣袖上绣着“浓”!
萧宁熙睁大眼睛,原来如此!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春如旧,人空瘦,错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