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回头,只轻轻嗯一声,淡淡道:“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他心神大动,甩开她的手臂,任由她走,目光却一直追随她缓缓离去的背影,心想如果她走到八角门时回头,他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勉为其难的不给她冷脸了。
她走到八角门了。
他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她没有回头。
他忽然四肢发冷心慌气短,仿佛有一只手不停的在按压他的心脏。那这样,如果她走到连心亭时稍微犹豫一下,即便不回头,他不仅不会冷待她,还愿意主动示好,这总行了吧,他一个大男人做到这份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然后他眼睁睁见她走过连心亭,不仅没有犹豫,甚至越走越快……她转了弯,再也看不见。
燕王想,原来心碎就是这样的感觉,人还活着,万念俱灰!
上官清转过墙角,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她没有回头,她没有犹豫,她做到了!
原本,她就不该出现在大梁王朝啊。她的宿命就应在大齐国破的夜里,死于铁骑刀枪之下,亡魂跟随母亲一并离去,封印在史书中,寥寥几字一笔带过。
苟活的十七年,在父亲严密的保护下,在慧娘精心的呵护里,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以为自已是上官世家身份高贵的嫡出小姐,实际却是腐朽王朝的遗孤。
她必须离开京城,躲到江南的老宅中去,足不出户闭不见人,才不会给父亲带来杀身之祸。偷偷抚养前朝公主,一旦被人揭发,罪责之大足能让皇上下令满门抄斩。
上官清双手贴面,身子不住地颤抖,倘若没有遇见萧宁熙,她一定能走的毫不犹豫;倘若萧宁熙不是王爷,她或许能与他一起归隐山中,做对平凡夫妻,生儿育女,安静度日。
没有倘若!
你说,十里桃花,两人一马。后来,谢了繁华,生死无话。
相思与君绝!
她坐在地上哭了一小会儿,怕被王府的下人瞧见,急忙擦干眼泪,扶着墙站起来,沿着青石路穿过王府的花园慢慢往王府大门走去。
王府花园里的花草打理的别致,细看之下有几分风流奇趣。以前来王府数次,多是与燕王情深意浓的花前月下,满心满眼都是他,哪顾得上看花花草草。
这时,假山上一盆兰草吸引了她的目光,兰草在江南随处可见,在上京城却不常见。
听说王府原本是前朝广平王高询的府邸,燕王出征西北那年自立门户,皇上便将这座府邸赐给了他,而以她对燕王的了解,他没有养花种草观赏盆景这等心思,可见这里的布局应该是沿用广平王的构思。
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弯腰轻轻嗅了嗅花香,浓郁芬芳,柔弱的花朵被厚实的根茎保护着,在八月天里任是无人也自香。
其实细思起来,她跟萧宁熙性情爱好大不同,她敏感细腻,擅作画通音律,偏爱文人墨客风雅之事,而他杀伐果决,热衷习武精于朝政,极少有耐心坐下来听个曲子赏幅画。
本是南辕北辙的两人,因着对彼此相貌的痴迷,因着三番四次的不期而遇便相信了缘分而匆匆私定终身,情之一字,毫无道理,却又苦煞人心。
她重重叹了口气,伸手轻抚枝叶,竟听见“铃铃”的响声,诧异之余才发现原来一根花枝上拴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与江南家里师傅最爱的一盆兰草上拴着的铃铛看起来一模一样。
巧合?
她不记得师傅何时来到她身边,仿佛开始记事时,师傅就已经在了。他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尤其擅画,她作画的本领全部承袭自师傅。
十五岁那年,师傅说要去游历山川,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因为那时师傅常常咳嗽,严重时甚至憋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游历山川可不是逛逛园子,旅途疲惫,万一到荒凉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病了都很难请到大夫医治。
可是,无论她怎么劝说,师傅执意要走,他说:“为师半生如履薄冰,似云无所归处,纵使百星穿过,或深情或潦草,无一人并肩走天涯。清儿已经长大,师傅也安心了,往后,日月相伴,群星相守,肆意人生。不必挂念为师,相逢自有期。”
相逢无期,在她离开台州之时,他还是未归,或许此次回去,他已在家中等待?
她伸手正想将铃铛摘下仔细瞧瞧,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喊:“上官清!”
她转头,见燕王正怒着一张脸站在一颗月季旁,周身寒气之重足可以冷死鲜艳的花朵。
他还是追来了,她本不应该停留。
她缓缓转身,背靠在石头做的兰草花盆上,给自已一点倚靠,不知还能同他讲什么,话已经说的够清楚。
“你说走就走,到底把我当什么?”他铁青着一张脸,眼神却是悲凉,“在相山的山洞里,你作出的承诺全部不算数?”
“清儿,我......”他语气软下来,“若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悦,你大可坦然相告,不必纠结于身份。我仔细琢磨过你之前的顾虑,你怕太后反对,怕我日后娶侧妃纳妾,但你至少给我些时日,打消你的顾虑,你......”
“别说了!”上官清强行打断他的话,怕他再说下去,她就会心软留下,抱着一丝侥幸与他继续纠缠不清,害人害已,到时候不止是爹爹会遭殃,兴许燕王也会被冠以罪名,帝心难料。
“我心意已决,你说再多也无用,你我缘尽至此,不可强求。”
话音刚落,花盆似乎不堪其重,竟让她倚的往后移动,她有些尴尬的想移开身子,突然盛放花盆的一块半人高石头整个往后移开,她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呼救便身子后仰,掉落进石头下面黑漆漆的洞里。
说时迟那时快,燕王一个箭步飞扑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也跟着一起掉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