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又接过茶盅抿了一口,看着那依旧跪倒不动的儿子,道:
“怎的为娘说了这么多,你却只知跪着,莫非心里还不服气?还想着再从别的地方变通变通?”
上官杰是没了底气,无从辩解,只希望能把事情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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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父亲走后,单肩挑起这份家业,非但没让其败落,反倒越发风生水起,她从未随行马队,却就是能使各地朋友心悦诚服。
如今母亲虽说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但他心知,水陆通商逐渐繁华,各地同行的实力也在日渐壮大,与上官家交好的这些人,一多半仍是看的老夫人面子。
都知上官家真正说了算的人是谁,一到年节,各地送来的礼品,总是孝敬母亲的最多,凡有进京,总要到家中拜会,惦念的依旧是母亲她老人家。纵是那多年不曾联系的朋友,却仍会在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帮,这份能耐,上官杰心知自已恐是穷尽此生都追赶不及的。
上官杰与发妻赵氏乃经商结下姻缘,同为经商,赵氏门第却不高,比不得上官家有人在朝为官,故而当初迎娶赵氏,也是听了些闲话的,这门亲事,也多亏上官老夫人一视同仁力排众议。
上官杰长女清音刚满两岁,其父便为奸人所害,疑案一度陷入泥潭未知明日,赵氏受了影响以致小产,几年未得一子,族中开始有人言说“无后大不孝”,赵氏虽未曾公开哭闹,却也难免抑郁。
父亲之事、家宅之事、族亲之事,各方压力下,那段时日,上官杰罕有地沾酒浇愁,也是因而与那尚书小姐一夜荒唐,以致珠胎暗结。
上官杰自是躲不过母亲的棍棒,那可是正经人家的嫡生小姐,如何受得如此屈辱,周家小姐便险险因着家人责难一尸两命,同样是上官老夫人出面周旋,添产置物定了承诺,风波才算勉强摁下。
得知周家小姐之事,赵氏却只责备了自家夫君几句,说委屈了人家小姐。上官杰理亏在前,能得发妻通情达理,愈发有愧,夫妻感情更笃,不久,赵氏再度有喜。
赵氏怀胎七月时,周氏足月分娩,产子,得名云泽。
上官家长男非嫡生,赵氏不知听了那些闲碎话语,终于还是受了刺激,云泽尚未满月她便提早发动,竟也诞下一子,孩儿虽不足月,却是亲生嫡系,至此四周闲话方止。
上官家嫡长子,取名云和。
对于此子,赵氏自然倾注所有母爱,彼时已五岁的长女清音,竟亦学着母亲从旁照看弟弟。
上官家一时得了两子,家中喜乐,多少冲淡了老夫人揪心自已夫君疑案未破的忧思。
眼见云和云泽便都四岁。期间,周氏又替上官杰添了两个女儿。
因着悬案未破,上官家中已几年未有大宴,临近中秋,疑案竟水落石出,奸人现形,大仇得报。老夫人当即决定中秋大办,以慰夫君亡灵。
那年秋宴,上官府高朋满座,子孙满堂,好不欢乐。
秋宴过后第三天,家中孩童开始无故闹病,有高烧不止的,有抽搐不休的,便是已经九岁的清音,也腹泻不停,一夜便下不来床。
大人无事,唯独孩童得病,惊动皇廷,圣上将太医院众人悉数遣到上官家,命全力救治。
所谓乐极生悲,那一年上官杰最是体会。
虽经太医院众人全力施救,药石尽用,云和仍在第七日不治而去,其他孩童虽说得救,也或多或少养了几月方才陆续缓好。
赵氏此前向来稳重示人,云和不治那天,她直接癫狂,揪着上官杰的衣领叫嚷吼叫,却无一人听清她说的什么,丫鬟老妈子上前劝解,竟也被她全数打倒,一时间鸡飞狗跳,末了还是赵家那个正巧中秋进京的参将表亲,狠心上前将其打昏,闹剧得解。
此后赵氏大病一场,照常进食,却不肯言语,有那无良之人劝说趁此机会使其和离,或找处私宅让其自住,再将那周氏扶正,正好全了周氏脸面,又为上官家多添一处助力,各式言论,皆被老夫人喝骂打出。
对于赵氏痛失骨肉的遭遇,老夫人也算感同身受。当初夫君暴亡不明不白时,她何尝不是这般,奈何彼时虎狼环伺,有那盯着这份家业的所谓族人与同行,更有盯着朝中儿子位置的所谓同僚,哪里给过她如今日赵氏这般发泄难过的机会。儿虽在朝,为官的艰难个中厉害她岂会不知,或许未等到儿子来援,自已便先受害。如此咬牙坚持,不也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赵氏眼前的苦痛,老夫人也只得狠着心等其自行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