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宁玉的理解里,“府医”就是家庭医生。
养个家庭医生,上官家有这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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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府医的个子实在太高,跟在大少爷身后进屋的他,竟比前边人还冒高一个额头,加之极瘦,那身阔袖长袍看上去像大了不止两个尺码,进屋后径直朝老夫人行礼。
听得沈妈妈称呼他“孙大夫”。
孙府医还带着一个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却因那不苟言笑的神情,平添了几分老练。
少年身上斜挎了一个深灰布包,随府医一同行过礼后,也不用等吩咐,便熟练地去到一旁,先从布包里拿出一块白色布巾铺到案几上,随后才从包里取了其他物件摆到布巾上去。
傅宁玉特意看了看。
少年放到案几上的两个卷布包,小的那个像是针包,卷得比较紧,大的那个相对松散,布包中段还鼓出来一点,却也看不出里头是什么物件,最后是五个彩绘瓷罐,大小不一,最小那个,看着即便是傅宁玉去拿,也能单手便将其整个包进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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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医到来之前,傅宁玉精神上已经逐渐适应了痛感,但这个身体看来的确偏弱,这会儿功夫,已经好几次喘不上来气,本还打算先自已看看伤情,想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衣服没有渗血的迹象,想来没有破皮,但小臂临近手肘的位置,此刻已隐隐感觉得出来皮下在鼓包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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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衣袖,纵是府医也不能自已来掀,这事便由海棠来做,老夫人和沈妈妈则在一旁紧紧盯着。
看得出来海棠也很紧张,原本掀一下就行,她却愣是一点点轻轻往后揭,伤处终于露出,就听老夫人惊呼,旋即便是一阵捶胸顿足。
而傅宁玉的注意点却不在那处明显鼓起的红肿,她的视线被小臂上几处不规则的疤痕吸引,但此时却由不得她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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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半倚在站着的沈妈妈身上,催促府医快治,一边还兀自懊恼着:“这可如何是好,我苦命的儿啊,一时才好,又出一处。”
府医却不慌乱,先是交待需要热水凉水各一盆,干净布巾若干。
“可是沸水?”沈妈妈问。
“温水即可。”略一思索,府医追加一句,“多备几盆凉水,布巾无需厚的,薄纱的更好。”
一旁的海棠听完即道:“沈妈妈,待我去取。”
却见老夫人朝沈妈妈使了眼色。
沈妈妈会意,吩咐海棠:“你留下来伺候。”
说罢调转视线看向自家大少爷,继续道:“云泽少爷,烦劳您与老奴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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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泽早已焦躁不已。
方才去请府医,去到方知人晨间被别个请去未归,即刻便要去打听何人请的,恰在此时府医回转,竟恨不能把人扛着走。
赶到时见那心尖小人儿歪倒在自家祖母身上,也不见动静,越发心痛,无奈祖母眼神狠厉,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得近前。
一时毫无办法,忽听沈妈妈这般说,当即二话不说跟着便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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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子,沈妈妈先是去开了院侧小门,进来了两三个丫鬟。
上官云泽认得几人都是这园子里的,他也不便开口,只站着听沈妈妈在分别交待。
等那几人各自领命走远,沈妈妈这才转过身来,直视身后的大少爷,罕见地冷起脸道:
“云泽少爷,今日之事,您可想好如何了结?老夫人那边必然是过不去的,稍后我亦要前往知会您的母亲,您今日所为,实在辱没上官长子的身份,您可曾想过,若方才来的是旁人,您让玉儿小姐日后如何自处?您与弟妹亲厚,时有走动,本也无妨,然则如今您已有婚约在身,怎可如此轻浮?若此事传至相府,岂不是又让玉儿小姐多担一份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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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家沈氏李氏两位妈妈,且不说伺候的主子地位高低,沈妈妈原就是家里老人,纵是昔日老太爷的那些个妾室,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沈姐姐,这点,便是如今在明面上掌控内院管教大权的李妈妈亦是难望其项背。
但沈妈妈素来与人为善,极少人前冷脸,办事灵活牢靠,上至主子下到一般杂役,无不对其交口称赞,所谓人心换人心,相较严苛且势利的李妈妈,沈妈妈的威望,说是偶尔甚至凌于夫人之上都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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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平日和煦如春的人,突然对自已这般严厉训诫,尤其是最后那句话,更令上官云泽顿觉晴天霹雳。
他怎就忘了,前些日子,穷奴犯境,傅家领兵退贼,虽是得胜,折损兵士之数却也远超预料,不久京城开始有了闲言碎语,虽未指名道姓,但传言之中,总有人貌似无心地拖带上边关守军,真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上官家与傅氏,京城高门与镇关强军;傅家小女儿养在上官府,乃天恩,更是朝野尽知。
连坐之罪,向来无视男女,头顶姓氏,便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