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湖每逢冬季总会有冰船开湖,留一线水域为水下生物供氧。
水域附近出现新的断裂层,一看就是落水人试图自救没成功。
陈汀拨开人群,外套一甩纵身直接入水,刺骨的冷水侵袭每根神经,冰层下微弱的光,睁眼视物犹如刀割。
他模糊着看见单薄的人影,不假思索地直接游过去,在晦暗的冰层下,极易迷失方向。
氧气在冻水里更加稀薄,陈汀忍着耳腔里的剧痛,环住清筠拼尽全力向上凫水。
“掉下去的是什么样的人?”韩霂目露惊慌。
“一姑娘,穿红色大衣,刚开始还扑腾两下,冰又碎了......”
话音未落,韩霂毫不迟疑跟着跳下水。
他是知道清筠会水的,不是失去意识她一定会自救。
韩霂从没有像这一刻失去理智,哪怕是三年前小姑娘忽然决定出国留学,他也认为清筠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们彼此互相依恋,有些潜移默化的感情,早已理不清。
他已经习惯有清筠,就如同他知道清筠心里有他一样。
即便这些年唐骁平对于韩家的示好,风轻云淡毫不表态,他也是发自真心疼清筠。
是把她当宝贝养着。
而生死面前,他才意识到清筠也会离开。
冻湖冷水,透彻骨髓,却不抵他心里的痛,万箭攒心。
韩霂体质远没有陈汀好,常年坐办公室的人,极端寒冷下腿抽搐着,踩水没多远就痉挛不止。
浸冷的湖水涌进鼻腔,韩霂的指尖擦过清筠的衣裾,水下的世界如此安静,岸上人群的呼救声遥远的宛如空谷回音。
陈汀隐约听见有人下水,上浮的时候,就察觉韩霂出问题,他一手托着清筠要来拉韩霂,被他一把推开。
韩霂口鼻处涌出大量气泡,却只做一个动作,救她!
陈汀只迟疑一秒迅速放弃韩霂浮出水面。
“汀爷在这!”汤乾几人闻讯赶来,都是惊出一身冷汗。
酒店救援装备各式各样,扔满冰层附近,经理心提到嗓子眼。
落水这几位哪个出事,明儿酒店都可以关门大吉。
“咳——”清筠呛得水终于吐出来,被陈汀送上岸边,模糊间她记得韩霂在水下。
脸色青紫,牙关打颤,哆嗦着问:“我哥呢......”
她细弱的声音,只有陈汀听得见。
他心僵住,四肢冻得发麻,心比冰面还脆。
“他没事,你不能有事。”他在清筠耳边说,极力控制抖动的声线。
汤乾他们接住清筠,要拉陈汀上岸,却见他一个下沉再次坠入水底。
清筠被层层包裹着,抬回酒店,身上僵硬着已经不能弯曲。
汤乾在岸边捞人,只能让宋茜跟着医生回去。
宋茜跟在旁边,哭得涕泪横流,“君君,你可不能有事啊,我就你一个朋友,呜呜呜......”
清筠嘴唇乌紫,说话像发电报,断断续续:“救...我哥...,不能...再欠...他......”
“救救救,陈总在救,你管好自已就行,呜呜呜——”
清筠仿佛听见胸腔里,微弱的心跳都要凝滞,放大的瞳孔里,似有春风拂残雪,搅起一片生机。
她轻轻撇过脸,笑:“他在就好。”
这一晚酒店通宵达旦,所有人员倾巢而出。
清筠迷糊着一次次被医护叫醒,直到最后推一针肾上腺素。
意识清醒着支撑到身体逐渐回温,最后泡在热汤里,终于能安静地睡过去。
这一夜,度假村忽然下雪,窸窸窣窣地漫天飞舞。
冷热交替一番折腾,半夜后,清筠发起高烧。
浑浑噩噩间听见宋茜低声唤:“韩大哥。”
綷縩的布料摩擦音后,清筠陷入混沌梦境。
梦境里父亲的长相已经模糊,可是那个身影刻在清筠骨子里。
唐绍宁背着云滇地区惯用的篓,在山野间采药。
杂草丛生的密林里,一个女人身后跟着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
清筠眼见父亲要去救那女人,她在梦里喊不出声:“不要过去!”
她僵硬着寸步难行,声音沤在喉咙里,只能眼见着女人仓皇而逃,银环蛇咬住唐绍宁的侧颈,男人瞬间倒地。
“救我爸爸——”
韩霂手背搭在清筠额头,灼烧的温度,吃药也不见退烧。
他听着清筠含糊的梦呓,把小姑娘抱起来,脑袋枕在自已肩上,轻抚后背:“别怕,哥在呢,哥陪你呢......”
清筠烧得神志不清,在睡梦里落几滴泪,耳边仿佛总能听见有人吹气似的反复重复:“哥不走,永远陪着你......”
韩霂心里像被某种东西淤塞,喉咙里苦涩的感觉归来。
他忽然很后悔,想要把时间拨回清筠出国前,将她留下来。
就像每次为她庆生,在逐年递增的烛火里,揽着丫头的肩膀说:“哥永远陪着你。”
这些年,他在官场上难免有欣赏的长辈,介绍家世显赫的闺秀给他,韩霂也会毫不遮掩的相处看看。
男未婚女未嫁,他从没想过自已会为小情小爱折损前程。
过往是十足的笃定自信,此刻却发现根本玩不起。
他一遍遍用医用纱布蘸着酒精给清筠擦手心、脚心,也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睡着的。
清筠高烧退去,醒来时就看见伏在床边的哥哥。
一夜憔悴,韩霂下颌上泛着青色胡茬,眼底淡淡的乌青。
窗外白雪皑皑,脚步踩在积雪上,厚重的声音,透着清冷的凉气,仿佛能看见天亮时,天地之间都是雾蒙蒙新鲜的灰白色。
清筠看见床头摆放的各种药瓶,和医用纱布,就知道韩霂又整夜没睡。
清筠很少得病,仅有的几次都是高烧不退。
小时候烧起来40度不止,打退烧针也迟迟不见好,都是韩霂用物理降温一点点熬出来的。
任何人说韩霂对她的好是假的,清筠第一个不同意。
她抬手轻抚韩霂的眉眼,只是她渐渐明白,爱也分很多种,而每一种人性底色呈现的爱又各不相同。
一阵电话铃声,韩霂睁眼,看见清筠纤细的指尖,躲回被子里。
他揉揉姑娘的头发,弯着腰缓很久,才适应腿麻。
清筠看着他到外间接电话,韩霂是真的忙,在外地这些年,如果不是她心心念念考去南方,想见面都要看运气。
也正是这样兢兢业业,又能力出众,年纪轻轻位高权重。
事业就是男人的金缕衣,有这层滤镜,门第相当的女儿家排着队说亲。
想来,苏珏也是怕的,才会遮掩着默许钻戒的事,模棱两可的让清筠误解。
韩霂接完电话走进卧室,坐在床边俯身探她的额头,熬夜后的嗓子喑哑:“不热了,想吃点什么吗?”
清筠摇头,一场高热,浑身酸痛,骨折的旧伤更疼。
“哥,”清筠沙沙的唤他,“你不要和苏珏吵架,她是在意你,才会买个戒指拴住自已。”
韩霂勉力笑笑:“不该你管的事,养好自已的病。”
他把被子往上提,掖在清筠的下颌,问:“你是怎么落水的?”
清筠咧嘴笑:“贪玩呗,一不小心溜进去的。”
韩霂凝着她的眸子,金褐色的眼波,看向没有意义的方向。
她没说实话。
韩霂没再追问,看着她口渴的舔嘴唇,想把她抱起来喂水。
清筠不经意地躲过去,蹭到床边咬着吸管,自已喝得兴高采烈的。
韩霂淡笑,她是真的不会装病,有点体力就能自得其乐。
“君君,”韩霂停顿,清筠叼着吸管看他,“哥哥不结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