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海出现的时候,她们刚刚从城里遛完一圈。
司灵和卞隽刚一打开门,就看见悟海正坐在桌前喝茶。
金刚杵斜斜的靠在一旁的衣柜上,金光略有残缺。
他瘦了一大圈,头发也长了,但长度还不够挽起,被他用网巾包裹住,倒也不显得杂乱。
下巴上长了一层青灰色的胡渣,灰衣落拓,给他添了几分潦倒不羁,不见在墟云山说一不二的内门大弟子威严。
看见卞隽,悟海有些激动,手中茶水洒到了衣袍上。
他连忙将桌子放到桌上,站起身来,盯着卞隽,眼神复杂,不发一言。
司灵转身关上厢房门,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偷偷打开了自已买的留影法宝。
卞隽神态如常,只是面部的肌肉稍微有些僵硬。
她径直坐到桌前,给自已倒了一盏茶。
沉默。
房间里是极致的沉默。
司灵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甚至外面行人往来行走的声音,还有阴风刮进三罗地狱的呼啸声。
她犹豫一会,也坐到桌前,坐到卞隽身边。
卞隽和悟海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她现在只觉得自已是个20k瓦的电灯泡。
想跑,但不能。
悟海在留影法宝里,眼睛眨也不眨的杀掉那么多无辜的鬼居民,又大言不惭地将此事赖到卞隽和阿鸡身上。
悟海已经不是在墟云山那样,嫉恶如仇秉持佛家戒律的僧人了。
这样的大凶大残之辈,她不能留卞隽一个人面对。
更何况,她还需要悟海亲口承认杀死无辜鬼修是他自已的主意,然后把樊恒召等人救出来。
悟海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桌边,嘴巴张了又合,喉咙里面发出模糊的声响。
卞隽喝了一口茶,这是她之前收集的绿茶。
茶叶翠绿,用冷水泉泡开,清香扑鼻,口齿生香。
她乜了阿巴阿巴许久的悟海,终于开口,声音如淙淙溪流:“你到底要说什么?”
悟海听到卞隽说话,如梦初醒般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向前走了半步,靠近卞隽,拿起紫砂壶,将她饮尽的杯子斟满。
一片针尖般的茶叶在水杯里上下摇晃。
悟海轻声道:
“我竟不知你喜欢喝茶,今后你要什么茶,我都为你找来。”
卞隽看着茶杯中泛起涟漪的水面,沉默不语。
悟海试探的坐到她的身旁,仿佛自已动静大一些,她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飞飘走。
卞隽斜睨了他一眼。
她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在竹林里的那一夜,她就应该直接咬死他,然后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么一来,干干净净,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悟海的动作一滞。
卞隽那一眼中所包含的冷漠和杀意,让悟海心神不由颤抖起来。
是他做错了吗?
他找她许久,却一直找不见她的踪影。
刚下山没多久,倒是在告示栏见到了与她同行的另两人的通缉令,可没过多久这通缉令就撤销了。
他绕着山下的城镇仔仔细细寻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人说见过通缉令中的两名女子。
他想着,既然通缉令撤销,必然与皇城有关系,于是他连夜前往都城。
行到半路,救了一个被困在猎户陷阱中的男人,问他是否有见过画像中的人和一个绿袍女子。
他仿佛神志不清一般,只是说画像中人陌生,嘴里又不断喃喃自已是被三女一男害到的这般田地。
三女一男啊......
她们下山的时候是三人,悟海推测,应该不是她们吧?
悟海继续赶到都城,却依然不见几人踪影,没多久,那通缉令再次颁发生效,这次,多了一张卞隽的画像。
他潜入皇宫,却还是没有三人踪迹。
倒是在皇帝书房中的玉瓶中,嗅到一丝妖气,听到的传闻却是,那玉瓶里是炼化的鬼修,可以健体增寿。
悟海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她们与鬼修有仇!
她们要借口杀鬼修,那他自然要帮忙!
既然找不到她们的踪影,那就直接杀去冥界!
夜明城是与人间有频繁来往的一座冥界城池,他去的第一站便是那里。
他杀了一批鬼修,替卞隽报仇。
但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做好事不留名,于是他报了卞隽的名字,至于阿鸡的名字,借用一下罢了。
他以后与卞隽在一起后,也会经常见到阿鸡,帮他提升下声望,也算是自已送他的见面礼。
如此用心,做一想二,悟海觉得自已不能再做的更好了。
可是,在他听到卞隽等人出现在廖庵城的消息,连夜赶来的时候,为什么她对他如此冷淡?
甚至......
还有一抹杀意......
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怀念竹林那一夜温柔缱绻,那是他从没有体会过的美妙天堂,是他心心念念的西天极乐。
悟海有些消瘦的脸上勉强勾勒出一抹讨好的笑意:“隽儿......”
司灵隔着衣物摸了摸自已的手臂。
鸡皮疙瘩起来了。
作为电灯泡,她本不该出声。
但实在忧心被关在三罗地狱的路璟清等人,又被这诡异氛围折磨的实在难受。
司灵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杀夜明城众鬼?”
悟海一脸真诚:“我见你们以炼化鬼修为借口杀鬼,我想,定是你们与冥界有仇。”
司灵:......
卞隽微不可闻叹气:“我们与冥界无仇。”
悟海听闻卞隽说话,喜上眉梢,立刻道:“好好好,没仇、没仇。”
司灵无语:“你如今乱杀无辜鬼,无仇也已经有仇了。”
悟海脸上出现肉眼可见的愁容,他看向卞隽,一副征求意见的样子:“那该如何是好?”
卞隽看向悟海,一字一句道:“城门口,自刎谢罪。”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悟海的呼吸有些急促。
卞隽如无事发生一般自顾自的饮茶。
司灵道:“我们从未指使你去杀鬼,你也不是阿鸡。”
悟海沉默,只是看着卞隽道,眼中依然是缠绵悱恻:“如果你想让死,我死便是了。”
那语气就像是在说:
如果你早餐想吃包子,那吃便好了。
卞隽也不看他,目光望着窗外,又抿了一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