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风,如温暖的大手,触抚着人心。
清脆的鸟啼,有着灵动温馨的气息。
有一瞬间,世间是如此的美好。
古瑟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暖阳从窗子斜斜的射入,投在他的脸上。
他反应的抬手遮额侧,闭了闭双眸,才习惯阳光的照射。
目光投向窗口。
窗外,桃花满枝丫,灼灼其华,风遂起,落下花絮如雪。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自已不是被其父亲命人打死了么?
怎么……
他晃神中抬起手伸至眼前打量着。
手指白皙瘦长,肤质纹路细腻清晰,明明昨天傍晚时还沾满血液的手指,此时,干净清明……
难道那只是做梦?
不对,自已睡觉为何要趴着?
嘶……
他反应过来,一动,背臀上的痛觉立马将他拉入现实,他瞬间清醒。
——昨日,那并不是梦,是真实的!
那……?
“母亲?”
他叫唤了声。
这时,门吱呀轻响了下,一侍女推门进来。
站他面前恭敬的低着头。
“少爷,您醒了?”
是古瑟不认识的侍女。
“嗯,我母亲呢?”
他趴在床上,侧头问低顺的小侍女。
侍女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犹犹豫豫着。
“你,你母亲她……”
‘你’了半天也没见她回答上来。
古瑟本是个斯文的性子,这下他都耐不住性子了。
他紧蹙了蹙眉头,低眉盯了她许。
“说吧,不会怪你。”
看她害怕的样子,他安慰似的说了句。
免得她支吾半天也说不出来。
闻言,侍女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少爷,你,你娘她……没了。”
她的声音,低到最后似蚊子在响。
但他却听得清明,如石子落水面的清脆鲜明。
他的心骤然一紧,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果真,当真无情到这地步么?
古瑟的目光落在他面前跪着的侍女身上,半天没了动静。
仿佛,魂魄离了体般。
侍女跪在地上,低埋着头,全身瑟瑟的抖着。
……呵,一介人命,连蝼蚁都比不得,当真,贱命……
古瑟呆了半天终于回神。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面上,如死去无灵魂般的不悲不喜。
“起来吧,与你无干系。”
他低道了句,移开了目光,无神的趴了枕头上,侧着脸,目光空洞。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不是说要连他一起打死的么。
侍女依言站了起来,依旧低头耷拉着恭敬的身子。
“是大小姐求情,少爷才无事,但……”
但古老爷发了话,‘打死喂鱼’的,总得死一个,不然他面子威严往哪里搁?
好一个面子威严!
“呵。”
古瑟兀自的冷笑了声。
像苦笑。
这清冷的古府,于他这里,还有一丝温柔啊?还有唯一温柔的人?
真难得!
死里逃生?
不过,他并不感激。
于他这样的,活着,才是痛苦。
死了,倒干净!
如今,唯一让他牵挂的人都没了。
救了他,于何用?
苟且于世?
侍女被他莫名的轻笑吓得一个激灵。
生怕这受罪的主子,把气撒她身上。
她抬起眼皮,偷瞄了眼这本性温柔斯文的少爷一眼。
不知该如何是好。
古瑟却低道了句。
“我母亲的身呢?”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侍女又被他吓了一哆嗦,低埋着头。
“……老爷下令,扔郊外河里了,还,还有,让奴婢转告少爷,私塾的事,让少爷自已解决澄清,说,这只是少爷开的玩笑,一时玩性,作趣罢了……”
古瑟闻言,只静静的盯着她,目光里,倒映不出她的影子。
安静了许,他才开口。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顿了下,又道。
“替我跟大小姐道声谢。”
侍女胆忌的应声点点头。
“是,少爷,奴婢明白了。”
话一落,匆忙行了个礼,就走了。
生怕遭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般。
……
用自已母亲的命,换了自已余生?
也罢,既然自已的命已不属于自已一个人的,那,就好好活着吧!
若有来生,希望还能遇到你!
——我的母亲!
虽然你不愿,但,瑟儿,毕生意愿!
您的恩,瑟儿,还未曾来不及报答!
若有来生,来生再还了!
一声沉沉的轻叹从他唇边滑落。
他闭了闭双眸,疲倦的又趴着闭了眸。
从没有过的累。
仿佛,他真的是死后又重生般。
带着前一世的满身沧桑,压得他喘不过气,身子沉得如被绑了千斤巨石。
别人都说‘死后重生’如释负重,他,却感觉带了前几世的沧海桑田,一身沉重压抑。
侍女走后没多久,救他的大小姐,也就是他的姐姐,大夫人的孩子,嫡女,古琳就来看他了。
她着一身浅青色纱裙,漆黑如缎的及腰长发,发绾简洁大方,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及少言。
在见到他时,露了温暖的笑来。
房门大开,她却轻扣了门楣才进来。
她的贴身侍女给她搬了条凳子,她就坐他床边。
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问他。
“小瑟,感觉怎么样了?”
她比他大两岁,如今十八,却未曾出嫁,但已有婚约。
古瑟寻常见她少,相处更少之又少,别说这样近的说话了。
他出神的打量了她几眼,看不出她虚与。
“嗯,还好,谢谢姐!”
客气的道了句,微低头,规矩客气。
他这样客道,古琳一点也不意外。
她即抬手招呼了下自已身边的侍女。
侍女上来,掏了一折得整齐的宣纸,她接过,递他面前。
“这是姨母的安葬地址,我给你画下来了,你把伤养好了,再去看看她?”
她说话安静从容间,带着天生的温柔,亦不失端庄娴雅。
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内蕴的女子。
他呆愣了下。
没成想,最后给他希望与温暖的,是这个平日不搭边的姐姐。
木纳间回神,他缓然接过,顿了许才低开口。
“谢谢!费心了!”
她轻摇头欣然一笑,起了身。
“以后有什么,可以差人来找我,别一个人担着,父亲那边,你不用在意,也不用担心,好好养好身子去私塾,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我们生于这种世家,都无可奈何,所以,你也别恨着父亲,都是身不由人……”
古琳的话,温柔轻尔,字字句句都说的入心。
不过至于古瑟是否听得进去,还得另说。
他虽意外她会跟自已说这些,但还是木纳纳的点头。
“嗯。”低应了声。
古琳交代完,没有迟疑,欣慰的同他一笑,便走了。
身不由人吗……?
呵,好一句身不由人呢。
古瑟望着古琳隐没在门口的身影,看着什么都没有的门口,半晌。
他才收回视线,目光落了自已手上的宣纸上。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